另外,Summer在中东旅行已经一年多了,对于阿拉伯文化有某种程度的疲倦。她对于埃及人的评价也不高,或者说她在埃及几个月,对埃及人有着更为深刻的了解。而我不是,我刚来中东一个月,一切都是新鲜的、生动的、友好的。当别人说埃及到处充斥着骗子时,我都会很茫然地问,哪有?
当别人说埃及人有好色的,嗯,哪里没有?看你怎么对待了。比如有一次我在街上闲逛,一个中年埃及男满脸微笑地站起身,用一种对各国游客重复了一千遍的完美口吻娴熟地说,自从我昨天第一次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要请你喝点东西……
我点点头,说,你最好忍住。走了。
是的,在埃及不好搭车,讨价还价时被对方凶过,买东西时因为外国面孔被宰……但埃及还是很棒。
我想要一个人不受任何影响地去面对开罗,不愿以他人的眼光去打量这座伟大的城市。于是我坐了下午3点的班车先去了开罗,而Summer坐夜间巴士。我们在达哈巴的悠长假期结束了。
同时,Summer决定中止对非洲的探索,决定从开罗飞回东南亚,继续她的禅修之旅。
大巴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我想喝杯红茶,小贩索要5埃镑,我知道这是外国人的价钱就不喝了。站在我边上的埃及青年看不过去,就要帮我买茶,大概也就1埃镑、2埃镑的样子。小贩嘀咕了几句。
我很有志气地说:“不,我不要喝了。”埃及青年手里端着红茶,只好自己喝了。然后那个小贩良心受到了谴责,立刻倒了杯红茶,用不熟练的英语说:“免费免费,送给你喝的。”
突然心里好感动。这是真正的埃及,不是么?这并不是他们说的到处都是骗子的埃及。我所看到的埃及,到处都是温柔善良的人。就算是想要宰客的小贩也不是坏人,只是埃及的经济情况真的不好,他当然会想要多赚点钱。
我对开罗一见倾心
深夜抵达了开罗,立刻就爱上了它,整座城市都忘记了时间,精神抖擞,活力四射。这么迷人的不夜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千零一夜》里说:“未见过开罗的人等于未见过世界,她的土地是黄金,她的尼罗河是奇迹,她的妇女就像天堂里黑色眼睛的圣女,她的房子就是宫殿,她的空气柔软得像芦荟木般香甜好闻令人喜悦。”
开罗是非洲最大的城市,历经无数王朝更迭,见识过种种繁华与衰败,出现在《一千零一夜》里的古老字句中,坐落在尼罗河畔、金字塔边,有“世界之母”之称。
坐在出租车上,晚风习习吹着,夜晚开罗的宏伟建筑们一一从眼前闪过。我对开罗一见倾心。但因为对开罗毫无准备,好吧,我对整个中东都毫无准备,连一本旅行指南都没有,所以找起旅馆来颇费了一番力气。最后司机推荐了Harmony酒店,并替我还价到了含早餐70埃镑。房间很雅致,将浴巾折成了白色天鹅停放在床上,更妙的是嘴里还叼了朵玫瑰。虽然把电视放得太高以致成了滑稽的摆设,空调还是非常近。
费用超出了预算,但太累了,立刻倒下睡去。
一大早就去买电脑适配器,下午闲逛时捡了个韩国妹,上前问她住在哪,她说住的是30埃镑的多人间,正要去另一个旅馆看望朋友金云姬,那里的床位只要25埃镑。于是我就跟她走了。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走进一幢幽暗古老的大楼,来到了开罗背包客圣地SultanHotel,突然想起来,这就是杭州的Shirley曾经住过的那家旅馆,墙上绘满了优美的壁画,有厨房,宽带也是免费的。真是完美啊,立刻就搬了过来。
自从住到了SultanHotel,我就开始了在开罗的美好时光。这条解放广场(MidanTahrir)到拉美西斯广场之间的长街,被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我专心致志地在这里寻找CaféRiche,据说这里曾经是埃及知识分子聚会的场所,墙上挂满了名人画像,比如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马赫福兹。
记得某天清晨漫步街头,在一条载满笔直棕榈树的短巷里,我瞬间被开罗不经意散发出来的迷人魅力给吸引住了。街道整洁,几位埃及中年男人正在路边咖啡馆看报纸。晨间清新的空气里流动着淡淡的愉悦感,在这个看似平淡的街景里,最有灵魂的是某棵棕榈树上挂着的白色旗帜,上面用阿拉伯文和英文写着大大的“WHYNOT”。
自从来到了阿拉伯世界,我也学会了“WhyNot”,这句话真是厉害,能够以不变应万变,封杀掉所有的问题。有时候当阿拉伯人问我“你为什么一个人旅行啊?”“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啊?”,我都以一句“WhyNot”来应对。他们立刻就笑了,因为这句话是他们独有的文化,他们是听得懂其间含义的。WhyNot?为什么不呢?生活是无解题,所有的原因都是“印沙安拉”,即“如果真主愿意的话”。
我能够千里迢迢来到中东的土地上,并不是个人的意志,个人的意志不足以支撑起这么浩瀚壮丽的旅行。一切都是印沙安拉。
既然承蒙了神的照顾,那么独自旅行也无须担心。如果真的有意外发生,那也无须闪躲,因为我命该如此。
只要好好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就行了。
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
埃及博物馆是我最想看的,门票60埃镑,有国际学生证的话就是半价。整个埃及景点都是可以使用国际学生证的,背包客人手一张,但是我没有。曾经想在开罗办一张,但因为拿不出学校证明而被拒绝了。
怎么办?作为一个不把景点门票当成必要开支的苦驴,我是绝对不会买全票的,一次失败就意味着整个埃及都得买全票了。在埃及全国,埃博的门票制度最为严格。只要买到这里的半价票,那么此后就一帆风顺了。
我从钱包里翻出身份证,递给卖票的埃及人说:“请给我学生票。”“上面没有英文啊,没法证明你是学生。”他说。“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愣了愣:“穆罕默德。”“你看,穆罕默德,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国家来到埃及,可能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我非常喜爱埃及,可我太穷了,买了全价票的话那就没钱吃饭了呀!”穆罕默德看着我,很犹豫。
我继续趴在窗口说:“我叫May,昨天刚刚到开罗的。埃及真是太棒了,据说埃及博物馆在全世界都是前几名的,对不对?能在这里工作真是幸福啊!”
穆罕默德笑了,撕下一张学生半价票给我说:“那你去试试吧,里面还要核对证件的,祝你好运。”“谢谢你,穆罕默德,我一向运气都好。”我笑着向他表示谢意。
果然在检票的时候被拦了,我也不担心,因为手里已经捏着票了,就站在边上等着,还和另外两个检票员聊起了天。拦我的那个检票员最为严厉,他看我竟也不恼,情绪就松弛下来了。好奇地看了我几眼,转身进去请示领导。只要领导肯出面,这种小事就解决了。
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走出来,温和地看了看我,手一挥,放我进去了。想要逾越规矩的话,就只能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就彻底没戏了。如果是一个男的,那也很难。最好的情况就是像我这么可怜巴巴的一个女的,看起来也没钱,也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不帮我的话,对方心里也会很过意不去吧。
埃及博物馆果然名不虚传,站在里面完全看呆了,这一件件全是真家伙啊,动不动就是几千年,而且也不用东西拦着罩着,就这么随随便便摆在那里。古埃及文明有考古学支持的历史,就能追溯到七千多年前。
我太感激埃及博物馆不让拍照的规定了,否则真会拍到手软。因为免去了摄影的负担,就可以更为专注地用眼睛去领受艺术品的伟大了。
埃及博物馆建于1857年,是在法国考古学家奥古斯特·马里耶特的倡导下建起来的。据说全馆有十万余件文物,大多数只能堆在地下室里。一楼以石雕为主,二楼游客最多的是图坦卡蒙的陈列品。皇家木乃伊则要另外收费。
在一楼的展品里,我最喜欢的是Rahotept和Nofret这对贵族夫妻的雕像。石灰石雕像几乎和真人一样大小,色彩鲜艳,线条清晰,距今已有4600年。真是难以相信,这竟然是几千年前的原色。时光没有在这件艺术品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对俊男靓女即使放在现在,依然是令人移不开目光的潮人。Rahotep一身迷人的古铜色肌肤,Nofret则以简洁的白色长袍勾勒出完美曲线。两人的眼睛都用名贵石头塑成,炯炯有神,投向前方偏上的角度。
古埃及人在制作人物雕像时,对于眼睛的处理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以至于整座艺术品都被赋予了生动的灵魂。与它们对视的时候,竟有一种可以沟通的幻觉。
图坦卡蒙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古埃及法老,但对于古埃及人的历史长河来说,他统治的九年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图坦卡蒙被广为人知的原因是他的陵墓侥幸没有被盗,1922年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发现了他的陵墓和奢华的1700多件陪葬品,石棺床、衣柜、镀金木制神翕……最令人惊叹的是3号展厅里的金棺和珠宝。
现今,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已经成为埃及的标志,这件重达11公斤的稀世珍藏曾经覆盖在图坦卡蒙木乃伊的脸上,以美化的方式描绘了他年轻的面容。
死亡是迷人的
最让我着迷的当然是皇家木乃伊。珠宝这种东西你可能会在其他地方也见到,可是想要亲见古埃及人登峰造极的防腐技术的话,只有埃及博物馆了。这里的木乃伊制作最为精良,也最为尊贵。尽管连学生的半价票也要付60埃镑,我仍然毫不犹豫地就掏了。
埃及《亡灵书》上记载着:“肉体死亡为灵魂开启通往永生的大门”。古埃及人认为,今世的欢乐极为短暂,死后的极乐世界才是终极目标。
保存好死者的遗体是复活的必要条件,木乃伊就是在这样的信念下出现的,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制作过程,长达70多天。如果头部没有保存,死者就不能上天堂。心脏也不能受到损伤,因为古埃及人认为,心是人的智慧来源。倒是脑浆属于无用之物,在制作过程中,脑浆会被搅碎扔弃。
22摄氏度的恒温、适度的昏暗,著名的12位法老们睡在了一起。我在皇家木乃伊室里逗留良久,把每一位都仔细看过来,尤其仔细端详了拉美西斯二世和他父亲塞蒂一世。
拉美西斯二世是最有传奇色彩的法老,他在位时进行了一系列的远征。当时古埃及人平均寿命35岁,他却牛气冲天地活到了96岁。一生有8个正式妻子,嫔妃如云,生下了156位子女。拉美西斯二世边上就是塞蒂一世,塞蒂一世是被公认为保存最为完好的木乃伊,他的睡容如此沉静优美,使死亡变成了一幅从容的画卷。我站在他边上,凝视良久,被塞蒂一世最后一瞬的神情深深地迷住了,死亡如此宁静,几可媲美佛家的涅槃。
死相是一件难以控制的事,就像睡容一样,需要内心有多么平静,对生死有多大的参悟,才能够抵达这样的境界呢?很多人都会在最后的刹那暴露贪婪与恐惧,眼瞪大,嘴张开,双手紧握,表情满是惊惧,脸上写满了不甘、挣扎与痛苦……哦不,不,我不要那么地死去。可是当死神突然袭来,也许只能做出第一反应。
我站在塞蒂一世完美的睡容前,想要努力去记住他的样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陌生的木乃伊边上去解读死亡本身——其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很奇怪的,我站在一具千年古尸边上,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宁静,似乎塞蒂一世是我所熟悉的人那样,站在他边上,连死亡的恐惧都平息掉了。
看着看着,落下泪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要这么文艺啊,要不要这样煽情啊?
可他真的死得好帅啊!真希望自己临死时也能这样平静。
游人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走,有时候连保安都离开了。我独自站在12具木乃伊里,觉得一切奇妙极了,真是非凡的际遇啊。
但到了二楼另一角落里的46号展厅,我的小宇宙就Hold不住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像塞蒂一世那样让我感到“死亡是迷人”的木乃伊了,这个新木乃伊展厅里所散发出来的阴森冷气让我冲进去两次,都吓得逃了出来。更要命的是,这个展厅被大多数游客所忽视,而且还有一会儿就要闭馆了。我在外面徘徊了很久,都没有任何人往这边走。
怎么办?看来这个时间只有我一个人想进去看了——我不能依赖他人的力量,这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对于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只能硬着头皮一往直前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命令自己坚强起来,第三次步入了这个摆放11具木乃伊的大厅。
警告自己不能孬种,还是要认认真真地把每一具都看过来。这里有好几个王后,其中有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面容有些模糊,大概就是制作过程中脸部爆炸的Henettawy王后吧。有些木乃伊是密封未拆的,也有只露出脑袋的。
木乃伊对我来说,既不是尸体,也不是活人,更像是精心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人生在世,身体就是曾经寄居的神殿,我们的家都会消亡,而古埃及人把一些人的家做成了标本,如此。
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又回到了皇家木乃伊室,再把塞蒂一世的面容仔细地凝视了一遍,才离开了埃及博物馆。清洁工已经开始拖地板了。
固丽宫的苏菲旋转舞
开罗是一座非常有深度的城市,它就像一部鲜活的历史论著,保留了每一页过去。在这里能够看到奥斯曼帝国的痕迹、十字军的身影、希腊人、罗马人的入侵……开罗风华绝代,包罗万象,既古老又时髦,既优雅又市井,既奔放又沉静,既活泼又从容。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城市这样生机盎然,丰富多姿的——它就是一位美艳的肚皮舞娘,许你万种风情,但并不属于你。
每个宗教、每个民族、每段历史都在开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比如伊斯兰开罗、科普特开罗、以金字塔为中心的吉萨……这种并不铲绝历史的城市建筑,使开罗充满了层次感,犹如一座鲜活生动的博物馆。
我最喜欢伊斯兰开罗。从阿塔巴广场拼车去伊斯兰开罗只要1埃镑,也曾经试过从高架桥下步行走过去。开罗的清真寺是必看的,曾经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坐了一下午,这座始建于公元970年的清真寺耸立着三座不同时期的尖塔,在开罗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教长也是埃及穆斯林的最高权威。公元988年这里就建立了伊斯兰学校,现今更是学习逊尼派理论的圣地。
爱资哈尔古朴优美,典雅肃穆。气氛温柔宁静,零零散散有教徒躺在地毯上休憩。
我坐在那里,心想,无论什么样的宗教信仰,清真寺、教堂、神殿、寺庙都给人们提供了心灵的慰藉。悲伤、沮丧、痛苦的时候,相信仍然有某种伟大的力量在关爱着自己,自己并没有被神遗弃。
与爱资哈尔隔了一条马路的就是侯赛因清真寺,高高的尖塔非常引人注目。行经侯赛因清真寺,就进入了建立于14世纪的哈恩哈利利市场,这里能够买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黄金珠宝、香料药草……我在哈恩哈利利市场,邂逅了英霞,聊了几句,就挥手道别了。她不是背包客,是来中东打黑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