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背包客天堂达哈巴
渡轮很豪华,上上下下好几层,到处都是穿黑袍的埃及人。我把3张椅子拼起来,盖上毯子,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就是埃及努威巴。
凌晨5点下了船,捏着签证官给我的那张纸,满世界地找人。我以为大官肯定是人人皆知的,可问了一圈,竟然一问三不知。每个人看了纸条上的名字,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我要见这个人啊,不对,是这个人要见我。”我无力地说。“不知道是谁。”埃及人说,“你护照上已经有入境章了啊,别折腾了,走吧。”
“不,我不能走,我要见这个人。”我坚决地说。亚喀巴签证官叮嘱的事情我要努力办到,否则太对不起他了。海关手续也很离奇,据我所知,很多中国背包客下船后都在埃及海关被折磨了一阵才批准入关,可我的入境章真的在约旦上船时已经板上钉钉了,而且也没有人来查我的行李。整个海关都没有人想要搭理我。
在我努力奔波下,最后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一个沉默的家伙收走了那张纸条,把我领去了某个办公室,很费力地才搞清楚,原来纸条上的这个官员九点才上班。我在沙发上睡了会儿,7点醒来,想要努力完成任务的决心渐渐淡去。埃及海关行事风格挺散漫随意的,我就不要再这么死板了,等两小时已经对得起良心了,起身走人。
前往西奈半岛达哈巴(Dahab)的班车要等到下午四点,我当然不可能苦苦傻等,于是决定拦车。这一小时的车程可把我折腾坏了,一连搭了3辆车才来到中东的背包客天堂达哈巴。SevenHeaven旅馆有着全达哈巴最便宜的多人间床位,10埃镑。埃镑只比人民币略略值钱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在SevenHeaven旅馆的单人间里凑合了一晚,热疯了,想着Summer就要从开罗过来与我会合,于是在周围搜索了一圈,次日搬到了另一家沙地旅馆,名字很长,“沙漠绿洲里打架的袋鼠”。以30埃镑的批发价拿下了双人间,风扇、洗手间俱全。更美妙的是有免费网络和厨房。一切都完美极了。老板是贝都因人,两个服务生也是贝都因人——穆罕默德声音沙哑,西塞英俊健美。
旅馆里的其他人也都友好温和,最凶的倒是埃及的大黑猫。我怀疑旅馆里大概躲了10几只黑猫,它们散落在每个角落,只要一吃东西,它们就像幽灵般闪现,虎视眈眈地盯着,瞅准一个时机就冲上来抢食。第一次被黑猫惊到是在吃饭时,邻桌的韩国妹坐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她很忧愁,说不喜欢埃及,这里到处都是骗子、坏蛋。正当她抱怨时,突然有只大黑猫从天而降,在我们的尖叫里,用闪电般的速度抓走了韩国妹盘子里的鱼肉。
韩国妹气得发抖,我则惊讶后觉得有点好笑,看它的身手,完全就是老手了啊。后来我自己也亲身领教了黑猫的厉害。吃面包时,几只大黑猫围着我,我心怀善意地撕了面包想要喂它们,结果有只为首的大黑猫跳上来抢,抓破了我手上的皮肤,血流了出来——天啊,我就是要跟它们分享食物的啊,为什么要发展成流血事件呢!
除了黑猫有些杀气外,达哈巴是极其悠闲舒展的所在,不消一天,我已经深深地迷上它了。从旅馆走出来,就是大片的深蓝。红海与我如此亲密,以致我总是处于一种恍惚之情里。达哈巴街上并没有很多人,我怀疑更多的人都在海底世界里。这里是世界一流的潜水胜地,浅滩总站着几个身穿黑色紧身潜水服的家伙,再一回头,他们就消失在海面了。
了悟自己也是一尾鱼
Summer是夜里找到我的,当时我抱着电脑坐在门口上网,模糊中,有个女人的身影飘了进来。我们在黑夜里相互看了数秒,才惊呼着确定,重逢这件事,发生在此时此刻了。我和Summer都是不愿意戴眼镜的350度近视眼。
我们相识于2007年9月的拉萨,之后的数年不断在旅行中重逢:2008年12月的大理,2009年12月的尼泊尔加德满都,这是第4次,2011年9月的埃及西奈半岛达哈巴。我拍着她的胳膊说:“Summer,我们俩都晃了五年了啊。太能晃了啊!”
Summer也笑:“是啊,太能晃了,好像不承认自己是嬉皮也不行了。”
Summer比我厉害多了,我做任何事情都浅尝辄止,更多的是好奇的短暂体验。我这种懒惰心理说起来有点无耻——我总觉得如果有天分的话,那就不需要学;如果没天分的话,那就也不需要学。反正,什么也不用学。
而她则是那种喜欢学习、愿意深入事件核心的人。比如我们都旅行了五年,我的一口英文全是无意识地自然而然练出来的,一个单词也没有背过,语法更是混账。曾经见到她抱着电脑学习英文语法的时候,我都呆掉了——后来明显看出效果,当我停留在口语英语的水平时,她已经会用英文写作了。
自我们上次邂逅在加德满都夜街以来,她就一直飘荡在中东。印度、巴基斯坦、伊朗、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一路走到了埃及,她在埃及已经好几个月了,前不久刚在红海边的一家潜水中心用免费工作交换了潜水课程,并且考到了潜水证。
Summer信誓旦旦,一定要在红海里教会我游泳。我报以一笑,我知道我是学不会的。曾经在许多国家的海域尝试过学游泳,都失败了。如果恐水症也有等级的话,那我就是顶级水准。我总是觉得脑海里有一个坚固的核,保存着某一世被溺毙的记忆,只要一沉到水里,恐惧感就把我整个吞没了。
Summer确实没能教会我游泳,后来我们认识了穆斯塔法,我就跟着穆斯塔法学游泳了,因为男人粗壮的臂力能给我更多的安全感。穆斯塔法是一家旅馆的老板,我们没有住在他那里,却每天去他那里借浮潜用具。我这个一下了水就是婴儿的笨蛋,在他们俩的牵引下,戴上了面罩,看到了红海的真正面目。
在亚喀巴的时候,我只看了一眼就逃走了——它就像禅修一样,对于大脑的冲击力太过强烈,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在达哈巴浮潜时,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握着穆斯塔法的手,开始享受海底世界。
它真是太美了,那么蓝,那么静,那么空旷,那么丰富。潜水真的和禅修有共同之处,比如两者都是完全的静默,也需要时刻保持觉知,它们都是有一定危险的。
当语言彻底失去功用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地发现自己的心。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最终,连代表着杂念的问题也消失了。自我消失了,只有存在本身。你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个美丽新世界充满着空荡荡的美,是的,你能看到缤纷的珊瑚礁,浮游的彩纹鱼,可是,海仍然是空的,无处不在的水,是虚无的。它的存在和不存在,并没有什么明显界限。虚无就是自由,自由就是你失去了重力,了悟自己也是一尾鱼。你和海里的其他生物,是一样的,你恢复了与大自然沟通的直觉,回到了故乡。
我最喜欢跟在那些身背氧气瓶的家伙后面,因为氧气瓶会冒出一串串泡泡,美丽极了,然后我就伸出手去够它们。阳光射穿海面,将那些泡泡映射得如梦如幻。
我干过最好玩的事情是握着穆斯塔法的手,在海里轻轻地翻跟头,觉得自己真是身轻如燕啊!
有一次穆斯塔法下了个狠心,让我戴着潜水面罩自己游回岸去,我一边游一边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
变成浮尸是我的最高成就
Summer和穆斯塔法都是潜水高手,两人都能够自由式下潜二十五米。于是他们就轮流下沉,如果不是我这个残废的话,他们就能够畅快地一比高下了。当Summer像条美人鱼一样灵动地在海底自由驰骋时,我都看呆了。她曾经干过最有趣的一件事是将潜水和瑜伽结合起来,在海底倒立了一分钟。
探出水面后,穆斯塔法对我说,在海底,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亚洲女人能像Summer一样棒的。
不过,Summer和穆斯塔法也有过争执。有一次穆斯塔法脚踩在了珊瑚礁上,Summer立刻游过来,指责他破坏海洋生态环境。穆斯塔法辩解道,他踩的只是已经死掉的珊瑚礁,他能够识别它们的死活。他俩辩论的时候,我漂在海里烦躁极了,是的,保护红海很重要。是的,你是土著你更爱海洋。是的是的,你们都对,可是我好害怕啊,我快要淹死了啊!
穆斯塔法每天都陪我去鳗鱼花园游泳,可是我丝毫没有一点进展,总是吓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后来他打了辆出租,把我领到帆船爱好者的天堂拉古那(Lagoon)。这里确实很适合学游泳,像一个天然的游泳池,尤其近海处非常浅显,只淹到我的膝盖。再往前游一下,也只淹到大腿。我一直很没种地待在胳膊能够碰到海底的地方徘徊。
在海边休息的时候,穆斯塔法向我表白。我又不是傻子,一个埃及人,天天教我游泳,又不是国际雷锋,当然是因为有点想法的。清清楚楚地拒绝了他。
他顿了顿,立刻转换角色,把我当成了情感热线,开始向我诉说他婚姻的苦恼——哎哟,我差点没笑出声,穆斯塔法这厮,给我挖了个坑呢,幸好他不是什么帅哥,否则我可不得闭着眼睛往下跳了!
穆斯塔法有个结婚六年的妻子,女儿5岁了。妻子不愿意来西奈,说这里没有朋友,她带着女儿住在娘家两年多了。穆斯塔法一个人在西奈经营旅馆很寂寞,希望妻子和女儿都能够定居西奈,一家得以团聚。
他悲伤地说,他还是很爱她的,可如果她再不来西奈的话,就只能考虑离婚了。
我很惊讶,没想到穆斯林女人里也有这么厉害的,作为一个妻子能长期漠视丈夫的恳求,扔下他两年多不管,这种事即使在中国也很少见。
“你还负担她们的开销吗?”我问。“当然,我每个月定期给她生活费。”穆斯塔法说。“那简单啊,你不要给钱不就完了?”其实我不相信这么简单的办法穆斯塔法没有考虑过。大概他只是太过软弱了。当然不是说态度要强硬,而是比起不断哀求这么婆妈的作风来说,还是霸气点更像个男人吧。
穆斯塔法说回去后就跟妻子打电话。“为了将来的幸福,好好和她谈吧。毕竟对你女儿来说,也是住在一起的好。”我站起身来。既然在拉古那都学不会游泳,看来只能放弃了。
当然,这些天把皮肤晒得鬼黑,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在穆斯塔法耐心的教导下,我总算掌握了仰漂的技巧,能把自己漂在海面上,伸开双手,像一具乖巧的浮尸那样随波漂荡。再胆大些,也能慢慢地用手向后划——原来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仰游。当然了,不能翻面,翻面就又淹死了。
变成浮尸,已经是我在游泳方面能够取得的最高成就了。
如何煎荷包蛋
除了学游泳未遂外,我和Summer在达哈巴过了一阵逍遥的散仙生活。每天早上起来,吃非常丰盛的早餐,午饭去海边的袋鼠餐馆吃鱼肉套餐。傍晚出来散步,去超市买酸奶、果汁、面包、鸡蛋……拎着袋子,我们会沿着海岸线散步,有时候坐下来打个坐,我们都在印度学了禅修。偶尔晚上会去海边餐馆抽苹果味的水烟。当沿着海边散步的时候,看着星级酒店冷清无人的游泳池,Summer都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每当她回过头问我想不想在游泳池里学游泳时,我都会倒退一步。
我们很想去西奈山看日出。在那里,摩西聆听了上帝的十诫。可一想到看西奈山的日出,要付出整晚都睡不好觉的代价,就犹豫了。在达哈巴的日子实在太舒服了,没办法下狠心。
除了袋鼠旅馆,我们还经常去街角的一家餐馆吃饭,物美价廉,能吃到炸虾和炸鱼。老板也是有故事的人,有个西方女子生了个他的孩子,当他说起想看女儿要飞到国外时,眼神有些黯然。
我们经常去“粉红象”买二手衣服,那里经常有2埃镑、5埃镑的旧衣服像小山一样堆在门口。有一天,我和Summer两个人全身上下都穿了二手衣,加起来都不到10埃镑。
说起来,西奈真的不太像埃及,这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那种两三岁的白人婴儿都能光着脚一个人坐在街边,我好奇地走过去问,你父母呢?她就笑开了,一颠一颠往前走了。也经常看到小孩子全身光溜溜地满街跑。穿着比基尼、睡衣都是可以上街的。
达哈巴有许多俄罗斯单亲妈妈,Summer说,俄罗斯男少女多,这些找不到丈夫又想做妈妈的女人只好自己抚养孩子了。她之前在达哈巴认识的一个俄罗斯单亲妈妈,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下,又不小心怀上了第3个孩子,“她还要生下来,不愿意流产,说流产是罪恶的。”
我叹口气,人的强大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后来因为某个机缘,我们去一个俄罗斯单亲妈妈家里做客。看了她的整个生活环境,那种感觉很复杂。
只能说,达哈巴聚集了很多非常态的人,即嬉皮风盛行。看起来都有着丰盛往事,都不要未来似的。大麻,酒精,潜水……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潜水对于“理智”这种东西的消耗很大。如何在陆地生活和海底生活间掌握平衡呢?一旦爱的天平更倾向于变成一尾鱼,觉得那个世界更美好,那么就对“用脚行走的生活”无论过成什么样子,都不以为然的吧。想起吕克·贝松的电影《碧海蓝天》。
我们旅馆里就有一个东欧小帅哥,18岁,一头嬉皮标识性的麻绳卷发。妈妈很漂亮,是潜水高手,小帅哥至今不知道亲生爸爸是谁。他妈妈现在的男朋友是西奈半岛的乐队名人。小帅哥自己也是潜水高手,有一次我们在天台上看日落,他躺在地上说,将来的理想是做一名潜水教练。
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也有这么优秀的。我说的优秀并不是说那种考上大学的优秀,而是心地纯正,灵魂自由,有着独立精神的。他做他自己,而不是那种无趣的拷贝。
当然,读大学是很好的,我们还认识了在开罗美国大学留学的中国男孩亦航。亦航住进这家旅馆后,我们时常练瑜伽,Summer的瑜伽功力比我强太多了,担任瑜伽老师绰绰有余。
我们天天一起吃早饭,在关于“如何煎荷包蛋”这一点上,表现出了各自不同的性格,因为相差太大,所以只能各煎各的。
我煎荷包蛋一定要流动蛋黄,Summer把蛋黄和蛋白搅乱成一体,亦航不搅乱两者但也受不了生吃蛋黄。我煎完了自己的荷包蛋后,看着Summer把鸡蛋煎成那样,心想——幸好不是我男朋友,否则真是连分手的心都有了啊!
这不是个煎荷包蛋的小问题,而是折射出了内心的审美倾向。
你最好忍住
在重逢的欢喜过后,我和Summer又流露出了各自内心的强悍。每个能够独自长途旅行的女人,在享受了完全的自由后,都会隐约意识到“他人是多余的”这件事。
我非常欣赏Summer,这些年来我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可是,我还是决定一个人去开罗。原因很多,首先是我的电脑电源适配器被烧掉了,必须要去开罗换新的,一刻也不想等待了。其次是我不想做沙发客,而Summer打算借宿亦航家。最后是我不想坐通宵巴士,晚上还是睡床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