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火教认为,人死后尸体很快会被恶神腐蚀从而不净,葬在土里会污染大地。因此,教徒们会选择在远离村庄的山上建造高高的寂静之塔,把尸体留给秃鹰啄食清理。
寂静之塔结构很简单,就是在山顶用泥砖砌起圆柱形露天建筑,中间的深坑分为三层,用来埋骨头,外层放男性,中层放女性,内层则属于儿童。自从1978年之后,天葬就被禁止了,因此这两座寂静之塔也被废弃了。
因为当年有一部分拜火教教徒逃去了印度,所以孟买附近也有类似的寂静之塔。
我在亚兹德住着住着,忽然周围兴起了节日的氛围,原来阿舒拉节就要到来了。阿舒拉是阿拉伯文“第十日”的译音,也是伊斯兰教什叶派为哀悼穆罕默德的外孙侯赛因遇难的重要纪念日。
公元680年,侯赛因对当时的继任哈里发不服,与家属一行离开麦加,行抵伊拉克境内的卡尔巴拉时,遭伍麦叶王朝骑兵(逊尼派)的追击,侯赛因一行全部战死。此日正是伊斯兰教历1月10日,什叶派认为侯赛因是殉教圣徒,遂定为哀悼日。在阿舒拉节,有些什叶派穆斯林会用铁链鞭打自己以纪念侯赛因遇难。
我对于节日一向没有特别的兴趣,但当穆沙拉什告诉我说,阿舒拉节的这几天,清真寺都会提供免费饭菜时,立刻就高兴起来了。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吃,就让穆沙拉什帮我去清真寺拿饭。
我们总是去得很晚,等大家都吃完了,才去问还有没有残羹冷炙啦,穆沙拉什自己不吃,他把饭盒递给我,静静地坐在我边上。
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世界是完美的——坐在美丽的清真寺台阶上,月光如水似纱,手里的羊肉饭是免费的,和边上的异国帅哥是纯洁友谊,承蒙宗教关怀又不受其限制。
我在亚兹德没控制住,买了两条披肩、一只手工羊毛包,导致手上的美元现金有点吃紧,于是阿舒拉节过后,就坐火车回了德黑兰。
所在的那节车厢加起来不到五个人,我一个人睡了一小间。伊朗的火车安静,奢侈,温暖。床单、被子、枕巾全是干干净净的。
年轻英俊的乘务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没听懂,后来他又跑过来,递了一盒吃的给我,差点涌出两行热泪,这蹭饭都蹭到火车上了啊!
伊朗男人真纯情
回到德黑兰后,为了解决美金的问题,在微博上问有没有在伊朗的同胞可以跟我换钱。有个网名叫“心在喜马拉雅”的姑娘介绍了她的朋友徐先生给我,徐先生在伊朗工作。
和徐先生约了见面,出了地铁后还有一段距离,搭了辆伊朗人的车到了一个大转盘的地方。因为在路中央站了太久,有警察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徐先生很快就出现了,中国人就是慷慨啊,他竟然请我去五星级酒店吃了顿自助餐,吃完后,我们就去他们公司办事处“洗钱”了,他给我三百块美金,我在网上转人民币给他。
吃晚饭的时间快到了,于是又托了徐先生的福,在一堆中国人那里蹭了顿很高级的会议餐,八个中国人在推杯换盏谈经贸合作,我在筷子缝隙里,品味着久违的中华料理。中国公司阔气,连厨子都是国内带来的。
这一天唯一不够完美的是,回去的时候,徐先生帮我叫了辆出租车,而我竟然忘记让司机把我送到地铁站,傻兮兮地让他直接送回旅馆去了。于是就在伊朗付了最贵的一笔出租费,8美金。
我在MashhadHostel先后遇见了陈纯纯和小芬。陈纯纯和小芬本是结伴旅行的,后来起了芥蒂。一起旅行是个非常严格的考验,我个人觉得,这种考验只有至爱的情侣才能经受得住。她们决定分开旅行,小芬先去乌尔米耶拿土耳其签证,陈纯纯则准备去波斯湾附近。
一天早上,陈纯纯出去吃东西,在路上被人摸了下胳膊。她一把攥住那个人大喊流氓,结果一大群伊朗男人跑上来,把那个摸她胳膊的家伙痛殴了一顿,还让她别看这种不愉快的场面,怕吓着她,并且请她原谅那个道德败坏的伊朗男人。像公主一般被爱护起来的事,也只有在伊朗才会发生吧。伊朗男人真纯情,在某些国家,就算把你胳膊拧断,大概也没有人会管吧。
我想要去土耳其,从伊朗去土耳其可以从陆地过境——如果拿得到签证的话。在德黑兰想拿土耳其签证很困难,因为他们要求提供中国大使馆的照会。前些年,很多中国背包客在这里陷入了“德黑兰死胡同”,尝试许多国家的签证都无功而返。这两年,“德黑兰死胡同”已经渐渐破冰了,比如蓝月就拿到了亚美尼亚签证,还有不少背包客在大不里士、乌尔米耶拿到了土耳其签证。
因为从旅馆步行去土耳其使馆很方便,所以我还是去打听了一下。签证官是个约摸45岁的男人,这种年龄的大叔嘛,手里有点权,西装领带白衫衬,谈吐优雅一点,总归是有点魅力的,更何况,他还两鬓染了淡淡的银边呢!
他走出来和我聊了几句,说使馆的网络坏掉了,无法和伊斯坦布尔联系,让我下周再来。另外,明天周末,一起吃晚饭吧,我可以再跟你讲讲土耳其的风土人情。
我看了他一眼,从他眼睛里看不到更多的内容,只是“签证官的眼神”。伊朗人好客,或者邻国土耳其人也一样热情?
他是签证官,我想要拿签证。即使跟签证没关系,请我吃饭总是好的——最主要的是,我有点好奇,是我想多了呢,那就应该给他个机会,证明他是高尚的。是他想歪了呢,我也不怕,走一步看一步。
不论如何,肯定要赴这个约,在蹭饭的同时,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直奔乌尔米耶
次日傍晚,签证官驱车前来接我,我以为就在市区吃吃就好了,哪知他越开越远,不由得惊了,问他到底去哪吃。他说,他不想要工作和私人生活离得太近,所以他住在离市区15公里以外的那个区域,那里看得见雪山。
他说他前几年已经离婚,明年就要调离伊朗了,会去欧洲某个国家担任外交官。
我想起安装在MashhadHostel街对面的那个摄像头,好奇地问:“伊朗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吗?”
“当然不会,我们是有外交豁免权的。”在共进晚餐的时候,他终于提出了一直飘浮在喉咙边的那句话,去我家坐坐吧,就在附近。我说:“不,我要回去——但是,你不会因此就拒绝给我签证吧?”“哦不,这是两回事。”上车前,他又试探了一次:“那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站在寒冷的风中,我一字一句地说:“最后,我的回复还是一样的。”“好吧,上车。”他放弃了。
在一片沉默中,车子开了大概两公里,他开口说:“我想要提个要求,你别生气好吗?”
“不,我会生气的,一定会的!”我面如冷霜。隔了会儿,他继续说:“我想说的是——我把你放在地铁站——好吗?”扑哧一声笑了,松了口气:“好的好的,你不用送我,我知道怎么坐地铁回去。”
好了,这就是和土耳其大使吃晚饭的全部过程。
我在土耳其大使馆果然没有拿到签证,倒也不是签证官公报私仇,而是该死的伊朗网络太差劲了,一直没有接通。更绝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网络。
为了土耳其签证,我已经在德黑兰耗了一周了,每天至少要花十美金,为了打发时间,把霍梅尼陵墓、古列斯坦皇宫、两伊战争博物馆、美国大使馆遗址……全看了,结果还是没戏。于是决定不再执着,直奔乌尔米耶去拿签证。
天黑了,还没有抵达乌尔米耶,窗外白茫茫一片,飘起了冷清的雪。我对于到乌尔米耶应该住哪里,毫无概念,那里并非热点旅游城市。来伊朗旅行的背包客本来就少,跑去乌尔米耶的,就更少了。不知道住哪里,又这么晚了,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坐在我边上的伊朗男孩递了张纸条给我,尽管拼错了单词,还是完整地表达了意思,他邀请我去他家里住,还让我跟他姐姐通电话。激动死了,难道神真的听到我刚才的祈祷了吗?我在担忧什么,就帮我解决什么。
但是当我听电话的时候,他姐姐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先是同意我住过去,说着说着忽然间意思又变了,她说,他们父亲今天不在家,她其实也不能做主,要么……就让他弟弟带我去找旅馆吧。
我忽然觉得委屈,你们在搞什么嘛,又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简直在戏弄我啊!
唉,人品到底要差到什么程度,才会像我这样在伊朗被人邀请去做客,又被拒绝的啊?
人品的老虎机毕其功于一役
抵达乌尔米耶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伊朗男孩要带我去找旅馆,我淡淡地拒绝了,上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带我去找便宜的旅馆。
乌米尔耶街头安静极了,我们这辆车孤零零地开着,我不知道司机在想什么,把我带到了一看就非常高级的酒店,我气坏了,生气地下了车说:“我去问问价钱,但我肯定不会住在这里的!”
这是家四星级酒店,房间65美金。要让我住这么贵的房间,除非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就算拿枪指着我的头,我可能还要再挣扎一下!
再度上车,让司机继续找,便宜的便宜的,一定要便宜的!
他应该是已经把我带到了便宜旅馆一条街了,临街的几家全部关门了,好不容易才拍醒了其中一家的门,睡眼惺忪的服务生带我去看房间,15美金。如果是正常人的话,都快凌晨两点了,人生地不熟,15美金就凑合着住下来了吧。
我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心想在伊朗其他城市的住宿都只有几美金而己,这个良好的纪录不能在乌尔米耶打破。
把司机和服务生都折磨了一圈后,我背包走出旅馆,心一横,冷静地对司机说:“请把我送回第一家酒店。”
我再度走进这家有着豪华大厅的酒店,用孤注一掷的语气对服务生说:“请让我在你们家柴房混一宿,我没有钱,现在又太晚,已经无处可去了!”
当然,用英文没法说柴房,我就是想在酒店大堂沙发上混到天亮。服务生打电话请示经理时,我还在一边碎碎念:“我来伊朗20多天了,别人都说伊朗人多么热情多么善良,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春天般的温情呢?如果不让我在这里混一宿,我就坐在门口哭死算了……”
服务生挂了电话,微笑着说:“经理说,免费给你住一晚。”于是就像做梦一样的,被四星级酒店收留了,房间里有两张雪白的床,我呆立中央,还为到底要睡哪一张床犹豫了一会儿。洗完热水澡,美美地躺在香软雪白的床上,想着难怪先前周游伊朗没被群众搭理,原来一直在低调攒人品,以便于人品的老虎机毕其功于一役,在乌尔米耶彻底爆发啊!我的旅行生涯终于创下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免费在四星级酒店价值65美金的房间睡了一晚。
我爱伊朗。只有在伊朗,这种免费入住星级酒店的神话才有可能发生。
淡淡情怀里的一座城
次日醒来,去向那位一通电话就给予我莫大照顾的经理道谢,然后又把行李寄存在了酒店,轻松地前往土耳其大使馆。
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在乌尔米耶,土耳其签证是立等可取的。而且使馆人员都很和蔼可亲,还奉上了一杯热茶。填了张简单的表格,在德黑兰盼星星盼月亮都没有盼到的那个签证,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58美金,停留期15天。
走出大使馆,神清气爽,坐公交车回酒店,向前台打听乌尔米耶有什么值得看的景点,然后转了个身,就去漫游乌尔米耶。笑了,这家酒店真是对我仁至义尽,免费给我住,让我存包,还给我提供旅行咨询。
我在乌尔米耶参观了几座清真寺,又在大巴扎里逛了一圈,在一座最美丽的清真寺里坐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了这个如果不是因为土耳其签证我根本不会来的边境小城。
雪后的乌尔米耶,空气如此凛冽,我在广场上回过头,看着那座三层的圆顶清真寺,它淡淡地披了一层薄雪。
世上有那么多地方,本来跟你毫无关系的,可是,有一天,你来到了这里,与它共处了一段时光。你并没有爱上它,它也没有什么让你眼前一亮的地方,但你们不是陌生人。你不会忘记这一切,在飘渺的梦中,或许还将重返。
人的生活不是由强烈的感情构成的,构成生活主体的,反而大多是这样淡淡的情怀。它并不是很重要,没有它,你也不至于去死,但它作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温暖地存在着。乌尔米耶,就是我淡淡情怀里的一座城。没有游客的乌尔米耶,才更像是伊朗本身,疏离,冷淡,天空是永恒的高远辽阔。
从乌尔米耶去大不里士的路上,经过了一个白茫茫的盐湖。我要去大不里士坐国际大巴前往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
大不里士位于伊朗西北部阿塞拜疆地区,曾是伊朗历史上数位统治者的定都之地,也是丝绸之路重要的一站,一些考古学家认为,《圣经》中的伊甸园就位于如今的大不里士。
大不里士非常寒冷,路上处处残冰未消,天空飘着细雨,我背包走在冷清的街头,一圈又一圈,还是寻不到合意的旅馆,那些房间都没有让我住下来的意愿。我不想在大不里士逗留一晚了,决定当天就坐国际大巴出境。
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有人告诉我,汽车站是没有国际大巴的,在某个地方可以买到去伊斯坦布尔的车票。天空飘起雪来,我觉得自己有点悲苦,背包踏雪而行,行着行着又迷了路,问路又往往找不到会说英语的人。虽然不饿,但没有吃饭这一点总是很凄惨的。
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我去买票的人,我们默默地走着。大概十五分钟后,他指着沿街的一个旅行社说,就是这里了。
推门进去问价钱,一惊,在这里买票的价钱,竟然比德黑兰还要贵。完全不合理,他们不遵循距离越近就越便宜的规则。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讲了半天,他终于同意按德黑兰的票价卖给我,并且还会把我送到上车的地方。我实在没力气折腾了,就同意了。
离上车还有两小时,我就在附近逛来逛去,逛不动了就回旅行社喝茶看书。
老板开车把我送到公路边,指着一辆橘红色的豪华大巴说就是这辆了。他人很好,帮我安排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一上车我就乐了:大巴里看着就像飞机机舱一样,不,比机舱还要高级,柔软的沙发椅能够放下来,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窗帘也是温暖的橘红色。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一片苍茫的夜色里,车子向边境驰去。除了在大不里士买的一堆巧克力外,我没有带其他食物。顺便说一下,伊朗的巧克力真是好吃又便宜,Mars能量棒才半美金,其他的巧克力价格折合人民币才一块五,而且还有白巧克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控制成本的,或者其他国家的巧克力都是暴利。邻座是两个热情友善的伊朗男人,他们不光递给我东西吃,而且中途停车吃饭的时候也捎上了我。伊朗边检站很豪华,明亮的大厅里,暖气十足,还能看电视。可是到了土耳其边境,我就呆掉了。凌晨两点,所有人都要下车排队,好几辆车的客人都一起下了车,排队排了几十米,我一边跺脚取暖,一边在心里把土耳其边检骂了几百遍。要不要这么凶残啊,冬天啊!凌晨啊!干吗要让我们都天寒地冻地这么等着,一车走了,另一车再下来排队不好吗?
轮到我时,等他们盖完章后,我就开始在窗边碎碎念,天气这么冷,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呢?
几个土耳其男人围过来,笑。我匆匆扫了一眼,哇,都很帅,于是就不再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