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值得焦虑
初入境,半美金的公共厕所就给我一个下马威,立刻打起精神,意识到半步已经跨入欧洲了。
夜抵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车停在伊堡某个地方的时候,正是凌晨二点。我还处于长时间车行不清醒的状态中,从大不里士到伊斯坦布尔的长途奔袭,花了三十小时。司机把音乐开得震天响,告诉所有乘客,醒来醒来。
背包下车,不知道去哪。问一家快餐店,这里是哪里,答了也听不懂。于是背包继续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就有辆车停在我面前,司机探出头来问我去哪。
不管了,虽然车上有两个男人,也胡乱坐进去了。开车的男人比较善谈,他的朋友坐在副驾,负责微笑和吃某种坚果。我隐约记得背包客区域有个标志性建筑“蓝色清真寺”,对方真的就把我送到了蓝色清真寺附近的OrientHostel旅馆。好远,打车的话至少要十几美金,我不会舍得打车的,如果不是这么好运地遇到善心者,真不知道将何去何从——但我一定会遇到善心者,不是这个人,也会有另一个人。我是这样想的,神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些都不值得焦虑。
住下来后,还有点发愣,我怎么就真的到了这里啦。詹姆士·邦德在《纵横江湖》里说:“我想在伊斯坦布尔过圣诞节。”当我在伊朗亚兹德时无意中看到这句话,就想,007啊,那我就帮你去那儿过圣诞节吧。
OrientHostel的自助式早餐非常棒,吐司、鸡蛋、咖啡、水果……最重要的是,吃早餐的地方太小资了,窗外就是蔚蓝的马尔马拉海。我悠悠地吃完后,慢慢地散步去。一出门,就被苏丹艾哈迈德区(Sultanahmet)弥漫出来的动人韵味深深地迷住了。我到底在哪里?我在土耳其的欧洲区域,我在欧洲了。
任是街巷迷人,还是牢记自己的职责所在——深夜入住的OrientHostel一定不是最佳选择,我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十全十美的旅馆,然后才能安下心来细享伊斯坦布尔之美。
这样的旅馆是有的——即使本来没有,也要想方设法变出来。想方设法的意思就是劝说对方给我一个批发价。看了数家,对NobelHostel的4人间一见倾心,承诺至少住上一星期,并且说OrientHostel的床位是20里拉(8欧)含早餐,如果你们也只能给我20里拉的话,我没有道理搬过来的对不对?
给我7欧含早餐,我马上就搬过来。
NobelHostel的前台叫穆罕默德,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他笑了笑,就同意了这笔交易。他的轻柔一笑,使我的伊斯坦布尔之梦从此完美。当时我们俩都不知道,最终我在这里整整住了14天,直到签证期结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离开前两天是圣诞节,土耳其旅游业的旺季也来临了,价钱翻了一倍,但老板念在我如此忠心耿耿地爱慕他旅馆的分儿上,没有调我的价。
最美的城市,没有之一
NobelHostel的四人间是我这一年多来住过的最满意的房间,铺着干净的地板,窗外就是美丽街景,暖气,宽带。我住的那几天,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入住,于是我就把杂物都扔在地板上。最无法抗拒的是他们的自助式早餐,我每天都幸福地哭着醒过来,趿着拖鞋,下楼去享用。每当喝着奶茶,吃着鸡蛋、牛奶麦片,并在吐司上刷满巧克力酱、蓝莓酱、黄油时,都会有一种“到底是欧洲”的愉悦之情。
住的第3天,服务生说有人预订了4人间,恳请我搬到八人间去,我很不乐意地搬了,但一到顶楼的8人间,立刻就惊呆了,天哪,我这个笨蛋早就应该住到8人间了啊!这里美得简直像梦境一样。房间里有三扇窗,两扇窗看得见马尔马拉海,一扇则可见蓝色清真寺。洗手间就在隔壁,一尘不染,和房间一样也配有暖气。往前走几步,就是看得见风景的露台。我被NobelHostel完美的地理位置震惊了,即使入住星级酒店,也未必能拥有这么好的视野。
有很多天,八人间都是我一人独住,偶尔晚上的时候,我就站在窗边,拉开窗帘,怔怔地看着珠光宝气的蓝色清真寺发呆。在没有来土耳其前,我就知道蓝色清真寺了,希望自己有这样的运气一睹真颜,可真的来到它面前,与之日夜相对,却又恍如梦中。我住在了伊斯坦布尔最美的所在。
早晨被第一缕光线惊醒时,从床上慵懒爬起,趴在窗边,顿时呆了,原来坐在床上就可以看海上日出。天空中涌动着大片的层层叠叠的蓝,浩浩荡荡地向天边最远最低处倾盖而去,在那遥远的天幕低垂处,有一抹淡淡的远山含黛,呼之欲出的朝阳把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金边,山脚处有一些早起的人家亮起了细碎的灯火,就像某些好奇的眼睛初初睁开般,俏丽又生动地镶嵌在灰蓝色的海湾边缘。在我的窗边不远处,树枝们早早地落败了绿意,孤零零地描述着冬天的萧瑟。重重叠叠的楼房们低矮地相互依偎着,演绎着深色剪影的层次感。
我静静地沉浸在伊斯坦布尔的日出里,心想自己何德何能,阅尽人间美景。神给予我这么多盛大的礼物,我到底是否配得上,或者,为这一刻,我曾经付出过何许代价。伊斯坦布尔是我所见最美的城市,没有之一。
以前我看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只觉得他过于自恋,并未对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有什么感觉。至于土耳其,能想起来的也就是2002年世界杯哈桑·萨斯打入巴西的一个进球,以及伊尔汗挑球过了卡洛斯。
身在伊斯坦布尔,犹如陷入了一场深深的迷恋,惊讶地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伊斯坦布尔,它都那么地风姿绰约,芳华绝代。
回亚洲看了场免费的话剧
我向穆罕默德借了交通卡,以坐电车的方式去观赏伊斯坦布尔更多的部分。一端坐到偏僻的远郊去,另一端则跨过加拉塔桥,就是贝伊奥卢区,途经华美富丽的多马巴赫切宫,切入了伊斯坦布尔更为寂静的所在,再换辆公交车,对司机说想要去鲁梅利堡。
鲁梅利堡依山而建,城墙极其坚固,被誉为军事建筑中的佼佼者,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欧洲海岸边,是1452年苏丹穆罕默德为了扼守海峡要道的制高点,花了4个月所建成的军事要塞。之后这里先后成为军营、监狱,而今土耳其人把这里变成了露天音乐会。
如果继续往前,就会抵达黑海,很多游轮都会开到黑海去。博斯普鲁斯是欧亚分界线,很多游客都喜欢船游两岸风光。
站在鲁梅利堡,像当年的苏丹一样眺望对岸的亚洲大陆。很想过去看看,于是坐有轨电车折回苏丹艾哈迈德区,坐土著们的渡轮过海,交通卡也是通用的,刷了一下就跳上船。船上还可以喝到咖啡,于是忍不住小资了一把,坐在窗边,喝杯咖啡,看海中那些盘旋在礁石边的白色海鸟,它们起起落落,像在排练什么舞蹈似的,也有一些心事重重,站在礁石上发呆的。
伊斯坦布尔的亚洲区也同样优美,而且物价更为平和。我逛了一圈,买了些鲜虾准备回去煮着吃,又买了只发圈,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经过一个剧院时,好奇走进去看看,想打听一下票价多少。友好的土耳其人一见我这样的异国面孔,竟然手一挥,直接让我进去了。
还真巧,除了我在中央找到的那个座位外,满场几百个人黑压压一片,几乎座无虚席。一位男士走上台,开始了表演,如果我早知道他会唠叨上两小时,并且是一出没有其他花哨的独幕剧的话,一定不敢进来。可位子坐得太显眼,不好意思站起来离场,人家好意邀请我进来受点文艺熏陶,中场离席的话,会影响到演员的情绪,好像是对他表演的否定——我不敢否定,我只是听不懂土耳其语。
于是只好去注意舞台灯光的变化,看了一会儿色彩的迷离后,竟然小睡了一会儿。我是被男主角渐渐激昂起来的慷慨陈词唤醒的。看来,这是一幕政治讽刺剧。
忍到天荒地老,终于谢幕了。周围响起哗哗的掌声。男主角谢幕的时候,像变脸似的,一改表演中的疯狂、愤怒,显然沉稳大方,颇有魅力。收敛了那些戏剧化的情绪后,成为一个有深度的知识分子,眼神也忽然间变得睿智清明了起来。
我有些恍惚,觉得刚才看到了一个人的分裂。
苏丹的后宫
在苏丹艾哈迈德区的每一天都很忙,因为这里实在太过丰富浩瀚,每天都穿梭在那些古老优雅的建筑群里,被美丽震昏了头脑。
托普卡皮宫当然是首当其冲的,这里是现存最古老的奥斯曼帝国皇宫,所谓“苏丹的后宫”也就在这里了。托普卡皮宫是多重庭院式建筑,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就看到高高耸立气势磅薄的两座尖塔式城门楼,在相机的取镜框里,这整幅场景都是高贵的冷灰色,苍茫的树枝在微雨中轻轻拢着旧日帝国的余威,像在低诉这天气,这哀愁,这深闺幽秘。
皇宫内庭两侧的房间里展示着各种水晶制品、银器、瓷器、皇室服装……最让我流连忘返的是珍宝馆。我在德黑兰珠宝博物馆里已经受过钻石的轰炸了,可还是没能扛住托普卡皮宫的流光溢彩,在几件镇馆宝物面前痴痴出神。比如剑柄上镶嵌三颗巨大的祖母绿“托普卡帕之剑”,以及全球名钻里排名第五的“制勺者的钻石”,这颗重达86克拉的钻石有着一段奇异的经历:最开始它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个街头小贩用三把小勺把它买了下来。1648年,穆罕默德四世戴着它参加了即位仪式。“制勺者的钻石”就像钻石界里的励志小哥,一朝成名天下知。
后宫是我最想看的部分,走进去倒是有点意外,它比我想象中要狭窄曲折,简朴幽暗——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苏丹们不懂得怎么挥金如土醉生梦死,而是完整的后宫共有六层之多,如今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层的几十个房间而己。
后宫的侍女必须是外国人,因为伊斯兰教禁止奴役穆斯林,这些侍女都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其中出色者才可以服侍苏丹。统治后宫的是太后,宦官也是有的,但和中国皇宫不一样的是,这里任用的是黑人宦官。
奥斯曼帝国并不实行长子继承制,所以皇位之争在后宫更是激烈,嫔妃们使尽手腕,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顺便自己也能成为太后。
想来和故宫里的那些妃子恶斗有得一拼。这种最高级的通关游戏玩的是九死一生的概率,大部分皇子的命运就是步步惊魂后成为炮灰。
呆呆胖胖的银白色的云
如果说托普卡皮宫有一种冷漠的高贵,那么地下水宫就是神秘的绮丽。起先我并不在意要不要去看地下水宫,心想它只是拜占庭帝国时期,查士丁尼于公元532年修建的具备储水功能的建筑。可那天不经意走进去,立刻被水的波影流动所惊艳。地下水宫非常特别,曾经一度被遗忘,1545年重新被发现——被发现后也没有得到重视,一度沦为垃圾场。
整座水宫长143米,宽65米,336根圆柱排成12行支撑起整座宫殿。灯光从底下往上照,使柱子的倒影继续往水下延伸,将空间纵深扩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