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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雨季不再来

1.

周远在那个楼道口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桑离,小区里的槐花应该都开了,白色的碎花瓣粘满她透明的伞,她就在那里抖啊抖,周远躲啊躲,还是会被溅到雨水和花瓣,淡淡的香味。

后来周远就经常会在楼梯口等到桑离,来了又去。她还是从前的样子,风风火火,跑跑跳跳,一步跨两阶楼梯,而且,头发还是经常变,有时候是浅紫色的,有时候是亚麻色的,有时候爆炸得像个蒲公英,像是随时都会飘走。

桑离在楼下的理发店上班,住在七楼。那个理发店总是很清闲,周远在门口转啊转,偷偷朝里面看,有时候桑离在看杂志,有时候桑离在喝水,有一次周远还看见她四仰八叉地趴在洗头的皮椅子上,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染得绿绿的,她在晾她的指甲油。她的手和脚都很小,白白的,她的脸也很小,眼睛却很大,她朝外面看的时候全是眼白,像个卫生球。

周远觉得,桑离有些变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白色的太阳裙站在刺槐树底下朝他看,那样干净的眉眼和唇角,生气的时候,都像是在笑。可是现在,她每天打扮得五彩缤纷,却无法掩饰心底的忧伤。周远知道,她一定很孤单。

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季雨很漫长,小区里的刺槐花居然一直开过了初夏,那天周远看见楼梯口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周远知道一定是桑离,走到七楼,果然看见她,蹲在地上掀门口的小地毯,钥匙就藏在下面。从前,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桑离今天的头发很好看,是直直的长发,还在额角别了一枚小草莓发卡,白衬衫,学生裙,像是他们初恋时候约会的样子。周远觉得桑离的头发好神奇,忽长忽短,好像想长就长,想短就短一样,而且,总是不停变幻色彩,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

路过理发店,桑离又在看杂志了,桑离又在发呆了,桑离又在听歌了。桑离又在没完没了地吃很多很多的苹果,好像一没有事情做,就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其实苹果也填不满她的心,有时候吃着吃着,会觉得心里更空。周远已经离开半年了,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她找不到他了。

周远掀开家门口的小地毯,打开门。家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台空调,一台电脑,一个可以坐两个人的绿沙发,从西藏带回来的牛皮灯,从云南带回来的藤编柜子,一米八宽纯白色的床,蜡染布的床单,电视,冰箱,洗衣机,接吻鱼死了还剩一尾,花瓶里有一束白色的非洲菊,墙上挂着干了的格桑花,窗台边有每期的《国家地理》,地板上有周远刚刚溜进来的脏的脚印。

3.

那以后,周远就不再走了,没日没夜呆在那个小小的家里,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他有些后悔,从前守在这个家的时间太少,总是没完没了的在路上。卫生间里一起买的沐浴露还有一半,周远努力想要涂满自己的身体,他多想冲个热水澡,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那么干,干得快要枯萎了。他钻在堆满绒布娃娃和抱枕的床上,看小小的卡通形状的电视。他绻在地板上,把两个人的照片一张一张摊开,选出她踮起脚吻他的那一张,夹在相册的最前面。

桑离对电脑还是那么白痴,周远给杀毒软件升级,然后从电脑里杀出无数的病毒。他还偷偷装上木马,偷窥桑离的密码,他想打开她的OICQ,MSN,电子邮箱,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不知道他自己升级后的杀毒软件会不会杀死自己偷偷安装的木马。

家里的接吻鱼已经很久没有换水了,周远把鱼缸洗的很干净,透明得看不出有鱼缸,只觉得那孤单的接吻鱼像是游在空气里。刚开始走的时候,周远会擦干净自己踩脏的地板,后来,他会擦干净房间里所有的地板。还有洗衣机,已经不能转了,他要修好它。

中医里说苹果能补心,可为什么桑离吃了那么多的苹果,心里却还是那么难过。那天周远看见她又趴在那里晾指甲油,家里在放王菲的歌,她跟着唱,很轻,很温柔,唱得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周远好想过去抱抱她,好想好想,想得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4.

周远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虽然桑离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他。可他能看着她生活,陪着她一起度过每一段时光,这已经让他觉得很幸福了。他每天躲在这个曾经温暖过的家,看着她穿着粉红蕾丝花边的睡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听歌,喂她的接吻鱼,用柔软的绒布娃娃和抱枕取暖。周远听见她接电话的时候对朋友说:“我住的房子最近闹鬼,莫名其妙的地板就干净了,坏了的洗衣机突然又转了,鱼缸里的水变清了,我放在相册里的照片全乱了,我好怕,我好想念周远。”

周远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堵起来了,堵得心慌,堵得没着没落,像是碎了。他站在卫生间的花洒下面,拼命地冲拼命地冲,他多么不想枯萎。

周远努力不去想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打开那扇门,他想忘记,想要回去另一种生活。他不该再打扰她的生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打开,躺在绿色的沙发上难过,而桑离就坐在绿沙发另一头,手里的遥控器一排一排按过去,又一排一排按回来,然后那条新闻就跳出来:一支探险队在通往罗布泊的无人区发现了数具游人尸体……下面是长长联系电话,还有名单,桑离看见一个让她绝望的名字,周远。她吓得尖叫着朝楼下跑,打翻了桌子上的鱼缸,另一尾接吻鱼跌落在地板上,垂死挣扎。

周远追出去,大声喊:“不要去,不要去,我已经回来了,我就在你的旁边。”可是桑离却听不见他的声音,还在拼命跑,拼命跑,然后那辆货车就横冲过来,桑离被撞得飞起来,血贱出去好远。很多人一下子围过来,周远怎么也挤不进去,就在他难过到绝望的时候,他看见桑离从人群里飘出来,还是从前的样子。她死了,她离开人间了,她终于可以看见周远了。她过来抱着他,他也抱着她,泪如滂沱。人群惊叫着,下雨了。

周远说:“我被困在罗布泊了,我出不来了。可是我却不想离开你,所以我死了之后,我的灵魂还是飘回来,我变成一个幽灵每天守着你,阴阳相隔。”桑离还在哭:“原来你一直都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想念你。”周远说:“我告诉你了,你听不见,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桑离伸手来摸周远的脸,她终于可以看见他了。

5.

再漫长的雨季也终就是走了,再不会来,那个阳光晴好的下午,周远和桑离躲在角落里,看见很多人在搬他们的绿沙发,鱼缸,洗衣机,电视机,电脑,他们的大床和绒布娃娃,还有一堆彩色的假发套。家门前的地毯也被带走了。周远不知道门的背后又住了什么人,他擦过的地板是不是脏了,西藏带回来的牛皮灯又亮在哪里,还有,那尾孤单的接吻鱼是不是还活着?

桑离丢掉红色黄色的假发,手指甲脚指甲上绿色的指甲油也开始褪色剥落。她说:“周远,你不在的时候,我的世界好象一下就变灰暗了,我努力涂抹,却填不满你走后的空白。”周远说:“可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是黑色的,我们再也不能走在阳光里了,因为阳光会把我们熔化成灰。”可是桑离不难过,周远回来了,她什么也不怕了。

月朗星稀的夜晚,两个人坐在旧楼的屋顶,风那么轻柔的吹,还有零零落落的刺槐花瓣飘过。周远指给桑离看:“那是北斗星,那是狮子座,那是猎户座,离我们多么近,我们只要轻轻一想,就能碰到天堂。”桑离努力地想啊想啊,想啊想啊。她说:“来世,我只想生为你的邻居,和你一起长大,等我们都懂得爱情的时候,就敲开对方的房门,说,我们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