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回答说:“门外确实是姐夫,穿着书生衣服傻站在那里。”
李千金失望地说:“他怎么还穿着书生的衣服?难道是他上朝应举却名落孙山,羞愧得不敢回家,也无心面见乡邻?他整天夸夸其谈,嘴里总是‘之乎者也’,好似喷珠吐玉,却不着边际。我原以为他深得诗书文章的精义,下笔如神,无人能比,却原来读了五车书,只会写弃妻的休书,他那落榜之人也只能到大学去做斋长,再不要妄想做高官。”
正在这时,裴少俊走了进来,梅香气愤地问:“你这男子怎么随便闯进别人家门?快快出去!”
裴少俊说道:“我知道没有搞错,梅香,你不让我进来,我只好自己进来了,我真的要见小姐。”
裴少俊说着,走到李千金面前,关切地问道:“小姐,自从分别以后,你还过得好吗?”李千金将头转到一边,沉默不语。
裴少俊又走近一步,说道:“小姐,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与你和好,重做夫妻。”
李千金一听此言,就怒上心头,说道:“裴少俊,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想再纠缠我,我却怕吃官司违反刑律。我们既已分离,我便铁了心,不再去冒犯那严峻的官法。想当初你的母亲没有丝毫母子之情,你的父亲也不肯顾惜子孙,而你这个正人君子,下惠先生,也没有言语。你的父亲说我不贤惠伤风败俗,你怎么能不遵从父命,到处浪荡,还勾引妇女!”
裴少俊听她数落完毕,才语气缓和地说:“小姐,过去的事是我父母的错,当时我无能为力。现在我中了状元,又做了洛阳县尹,可以自己做主了,而我父亲已经辞官,所以我今天特意来认你,希望重修旧好。”
原来这裴少俊,自千金被赶出府门后,就整点行装,上朝应试去了。
时光如流,转眼到了秋日,少俊进士及第考取了第一名。又经殿试后中了头名状元。不久,皇帝授他为洛阳县令。
少俊得官后,裴行俭自然满心欢喜。多日来,他遍请亲朋好友,开宴庆贺。裴少俊无心应酬,他带着张千不辞而别奔洛阳去了。两人到了洛阳,少俊没去官府上任,而是直奔李府而来。
李千金却不知道这一切,继续冷嘲道:“你中了状元,做了高官,大门上镶嵌着八椒图,实在该有人庆贺。你的父亲告老还家,吏部的名册上免了职,户部里取消了俸禄,可不能白让他担着尚书的名号,我看还是叫他管着那普天下的姻缘簿。”
裴少俊不理会她的讽刺语言,接着说:“我已做了这个地方的县尹,想今天就把行李搬来,早些与你和好。”
李千金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我这里你住不得!你还是赶紧出去,否则我让人把你推出去,恐怕你会感到太难过。当初我被逐出门,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罪责?如今又要来相认,你既已为官就该通情达理,这样做却为什么不感到羞愧?”
裴少俊被责问得满脸通红,仍然固执地说:“我与你是元配夫妻,还有一双儿女,你为什么不认我?难道你不懂得远近亲疏吗?”
李千金恨恨地说:“你说我不懂得远近亲疏,我倒说我是有眼无珠,当初没有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现在却要分辨出贤能与愚鲁,不能再出差错。”
裴少俊解释说:“当初都是我父亲的主意,与我没有关系,你不该完全怪罪于我。”
李千金说道:“他们一个是堂堂正正的周公,一个是贤德的孟母。可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是歌楼酒肆的娼妓。俗话说‘行下春风望夏雨’,我与你一见倾心,想做个终生伴侣,却落得个毁了你少俊的前程、辱没你裴家祖宗的骂名,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裴少俊劝解说:“小姐,当初是我父亲误会了你,不能容忍你,可我又怎么能违背父亲的意愿呢?你是读过书的聪明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做儿子的很喜欢自己的妻子,可父母不喜欢,就要休了她!做儿子的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可父母说她服侍得很好,就要好好与她做夫妻,终身不变。’如今我父亲已经改变了主意,你就认了吧。”
李千金说道:“裴少俊,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的母亲从来就狠毒,你父亲又固执嫉妒。他虽治国忠直,廉洁奉公,却不知为什么做事太糊涂!人人都希望夫妻和睦、情投意合,你父亲却多管闲事,硬要拆散儿子美满的姻缘。我又怎么能与他们共处呢?你还是走吧!”
裴少俊言辞已穷,眼看着不能让李千金回心转意,只得失望地转身离去。
裴少俊未能说服李千金,便心灰意冷地走出大门。他自知当日对李千金的伤害太大了,如今想挽救实在太难,可自己却越来越感到离不开她。
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才走了不久,就听到有人叫道:“少俊,少俊!”他仔细一看,迎面走来几个人,居然是他的父亲,母亲和两个孩子。孩子认出了他,叫喊着:“爹爹”!朝他扑了过来。
裴少俊紧紧搂着两个孩子,裴行俭和夫人也走到跟前。裴少俊惊讶地问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裴行俭面有愧色地说道:“家中遍宴宾客,你却不辞而别,我就知道你是来寻千金了,两个孩子也每日思念母亲。我又得知千金就是我的好友李世杰的女儿,所以特地带着全家来了。”
裴少俊神情黯然地说:“父亲,我才从李家出来,小姐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认我,说我当初休了她。”
裴行俭安慰着说:“孩子,别急!我们再去一次。她会认的。”说着,便又带着家人朝李府走去。
他们一家人来到李府门口,经人通报,梅香便领着他们走进屋中。
李千金见到他们,对裴少俊说:“我已经对你说清楚了,你还来干什么?”
裴少俊正要答话,裴行俭拦住他,和颜悦色地说:“孩子,当初我只认为你是歌伎娼女,不知道你是李世杰的女儿,见你偷跑到我家,我一气之下才做出不该做的事。其实,在你小的时候,我们两家大人就提起过你们俩的亲事,谁知你不等我家来求亲,就暗自与少俊自主婚姻,偷偷跑到我家来,还瞒着我们,又不说是李世杰的女儿。”
李千金插话道:“我说过我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可你不相信,又怎能相信我是李世杰的女儿?”
裴行俭连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今我知道错了,专程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牵着羊,担着酒,来向你赔礼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接着,转身对仆人说:“快去拿酒来,我要敬小姐一杯。”
李千金急忙说:“慢着!老爷的酒,我实在不敢喝。我既然已被你们逐出门外,就没有面目再认亲。你们都走吧。”
夫人走上前来说:“小姐,我替你把两个孩子抚养这么大,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认了吧!”
两个孩子也跑上前来,拉着李千金的手说:“母亲,我们是你的儿女,一直想念你,你就认了父亲和我们吧!”
李千金看着他们,心里想:“老夫人带孩子也确实不易,受了许多煎熬,一双儿女也天真可爱,真不忍心见他们哭泣。可那老爷专横跋扈,说不定哪天又要想法整治我,我不能再受他的侮辱!”想到这里,她强忍着心痛说:“我的主意决不改变,你们走吧!”
裴行俭见状,生气地说:“我们都已经说尽了好话,可你仍然不肯相认。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勉强,现在就领着孩子回去。”说完,强扯着两个孩子就往屋外走。
端端和重阳用力甩开裴行俭的手,擦着眼泪,悲痛地说:“母亲,你好狠心哪!当初与你分别,我们痛苦得快要死了。今天你又不肯相认,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就要朝桌子撞去。
李千金急忙拉着他们,伤心地哭着说:“孩子,我不想认他们,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为什么要寻死呢?罢!罢!罢!既然你们也希望我认,我就认了吧!只要你们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千金站起身来,对裴行俭和夫人施礼道:“公公、婆婆,请受媳妇几拜。”说着,便躬身拜了拜。
裴行俭高兴地说:“快快起身!既然你认了,从今以后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我非常高兴。快拿酒来,我要敬你一杯。”说着,接过仆人递给的酒杯和酒瓶,满满地斟了一杯,双手递给李千金。
李千金急忙接过酒杯,说道:“公公不必客气,我是你的儿媳,怎敢劳驾让公公亲自为我执壶举杯呢?公公这样做,倒让我猛然间想起当初玉簪折断、银瓶坠井、写休书的情景,只怕重蹈覆辙。”
裴行俭尴尬地说:“孩子,往日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否则我真羞愧难当哪!今天你们夫妻破镜重圆,我们全家重新团聚,实在是一件高兴的事,不要再想不愉快的事了!”
裴少俊也在旁边附和着说:“父亲说得对!我们都应该高兴才是。”
李千金瞪了他一眼,又对裴行俭和夫人说:“公公、婆婆,请你们听我说一句心里的话,当初卓文君美貌无比,一时偷听了司马相如的求凰曲,便一同私奔到成都。也是她天生有福,她的父亲宽宏大度,让他们成就了姻缘。她卓文君当垆卖酒传为佳话,我李千金墙头马上却是伤风败俗,简直是天壤之别!”
裴行俭笑着说:“我确实不如卓文君的父亲,没有顾及到你们的感情。如今事已过去,话已说明,阖家团圆,我要杀羊置酒,大摆筵席来庆贺。”
端端和重阳见大人们和好,非常高兴,将裴少俊和李千金的手拉在一起,说道:“父亲,母亲,从今以后都要高高兴兴的,不能再生气了。”
裴少俊上任后,为官清正,千金在家克勤克俭,教子有方。夫妻过着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日子。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整个洛阳城,一时传为美谈。这正是:
从来女大不中留,马上墙头亦好逑。
只要姻缘天配合,何必区区结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