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听罢,便匆匆进去。他们刚走进书房,就听裴行俭大声责备道:“夫人,没想到你和孩子串通一气,乱我家法!”
夫人感到莫名其妙,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我们刚进来你就发火,到底为什么?”
裴行俭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你去问你的儿子!这就是他七年来在后园里做下的功课!我非把他送到官府里去,依法处治他。”
夫人环顾房中,才看到李千金和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夫人惊讶不已,拉着裴少俊说:“孩子,难道你真的做出了伤风败俗、辱没家门的事情?孩子,你真糊涂呀!”
裴少俊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行俭气愤地说:“他既然做出伤风败俗、辱没家门的事,我也不会轻饶他。来人呀!把这个不孝之子拖到官府里去,依法治罪。”几个仆人上前就拖。
裴少俊挣扎着说:“父亲,原谅我吧。我是卿相的儿子,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去吃官司受污辱?父亲,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情愿写休书把她休掉。父亲,求求你宽恕我吧!”夫人也在旁边拉着,苦苦地哀求。裴行俭无奈,示意仆人退下。
李千金听到裴少俊的话,心中大失所望,想道:“这些人太粗暴、太薄情,丈夫又懦弱无能,也是我时运不济,该遭毁灭。我本冰清玉洁,可到头来要被人拆散,只落得凄惨无限!”
这时,裴行俭面对着她指责道:“我裴家世代都是官宦之家,我就像那堂堂正正的周公,夫人就像那贤德的孟母。都是你这个淫荡的女人,毁坏了我儿子的前程,辱没了裴家的祖宗,你听着:你说你出身官宦人家,却为什么与人私奔?当初无盐女在郊外采桑,齐王遇见她,想让她同车回宫做王后,她却说:‘不行,要告知父母后才能成婚。不然的话,就是私奔。’呸!你与她相比,真是败坏风俗,还不知嫁过几个丈夫!”
李千金执意地纠正说:“老爷,我只有裴少俊一个!”
裴行俭听罢,怒不可遏地说:“你还狡辩!你难道不知道女子要仰慕贞节自守的人,男子要学习贤能善良的人吗?明媒正娶才能做妻子,私奔则只能做妾,你还不回到娘家去!”
李千金固执地说:“我不回去!我相信我们的姻缘是上天赐予的!”
裴行俭见她如此固执,脑筋一转,计上心来,说道:“夫人,把头上的玉簪拿来,你说这姻缘是天赐的,就面对苍天占一卦,用石头把玉簪磨得像针一般细,如果不折就是天赐姻缘,我们也就认了,如果折断那你就回家去!”说着,将玉簪递给她。
李千金接过玉簪,在老仆人捡来的石头上,慢慢地磨起来。她在悲愤中脑海里一片乱麻,有些头晕眼花。双手不灵,她尽量不去看裴行俭狠毒的眼神和裴少俊懦弱的表情,想集中精力轻轻拿、慢慢磨,企盼着玉簪不折,可是“叮当”一声。玉簪还是折成两三节,她呆呆地望着那折断的玉簪,默默无语。
裴行俭指着说:“玉簪断了,这怪不得我们。为了表示公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用一根游丝系住一个银瓶,到井里去提水。如果游丝不断,就是天赐的夫妻;如果断了,就再也没办法,你只好回家去!”说完,便叫人取来东西,一起走到井边。
李千金拿着游丝和银瓶,心里想:“这分明是陷人的坑、千丈的洞穴,胜过那浊浪滚滚的大江,难以幸免于难。”她慢慢将游丝系住银瓶,轻轻放到井里,可刚想往上提,便听到“咕咚”一声,游丝断了,银壶瓶掉到井里了。她暗道:“完了!冰弦一断,爱情也就绝了;银壶瓶落井,我们夫妻就只有永别!”
裴行俭在旁边说:“既然玉簪折断,银瓶落井,这便是上天要让你们二人分离。现在就让这孽子写一封休书给你,打发你回娘家去。”
又转身向裴少俊说:“你也不要留在家中,今天就收拾琴剑书箱,上朝去应举求官,只将一对儿女留下。”
李千金还想说话,可裴行俭不由分说,扯着裴少俊就走了。李千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泪水涌出眼眶,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
过了一会儿,裴少俊拿着休书走来,哽咽地说:“不要再哭了,哭久了会伤身体。你放心地回娘家去吧。”
李千金擦着眼泪说:“少俊!我虽是残花败柳,但不要因此结冤仇,我与你生儿育女,毕竟是夫妻。我们原指望生能结发同枕席、死能黄泉共为友。可怎奈是一场美梦,这既是前世的缘分,也是今生的罪孽,少俊啊,我与你白坐了一阵宝马香车,如今就送我回娘家吧。”
裴少俊也拭着泪说:“这一切都怪父亲太狠心!活生生硬将我们夫妻拆散、把母子分离。我实在不愿意让父亲把我们俩送到官府,不忍心看着有人在公堂上逞威风,不得不写下这封休书,我已让张千收拾好琴剑书箱,对父亲说即刻上朝取试,也就瞒着他,先悄悄送你回娘家去。如果天生有缘,我们还会破镜重圆、再结夫妻的。”
这时,张千走来说:“少爷,少奶奶,东西都收拾好了,车马也预备停当,快走吧。”
李千金无可奈何地坐在车上,裴少俊叮嘱了张千几句,也坐上车。马车飞快地跑起来,不久就消失了。
张千随车来到洛阳李府,只见门第萧条,那棵杏树的枝头依然探在墙外,只是残枝败叶,毫无生机了。
张千走到门前边敲门边喊:“李府家院快点出来,你家小姐回来啦!”
一会儿,梅香满面愁容地打开了门,她见是千金,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就扑向前去,与千金抱头痛哭。
张千上前劝慰着:“梅香,怎好一见面就哭呢?小姐现在身体很弱,还不赶快将她搀进屋去!”接着又对千金说,“小姐,我这就回长安了,你千万想开点,要多多保重自己!”
千金止住哭泣说:“今后麻烦您多多费心,照料好端端、重阳,我只是牵挂他们呀!”
张千答道:“小姐放心就是,张千一定做到!”说着就上了车,离开李府。
千金告别了张千,在梅香的搀扶下来到前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满屋扫视了一下,只见过去家中的古玩、字画及父亲常看的书籍等物已荡然无存,不禁心中一颤,她忙问梅香:“梅香,我父母现在何处?为什么没有见到他们?”这一问不要紧,问得梅香又哭泣起来,梅香说:“小姐不知,你与裴相公走后,夫人因念你而一病不起,第二年春天就告世了。老爷也因夫人病重,急得旧病急发,还不到年底他也随夫人去了。”
千金听罢,心如刀割,失声痛哭起来:“爹呀!娘呀!都是不孝的女儿害了你们呀!你们这么早就走了,让女儿孤身一人今后怎么活呀!”
梅香呆在一旁,她想:小姐能放声哭出来,心里就不会憋得慌了。想罢,就到后院烧开水去了。
梅香泡了一杯茶端来,见千金已是有气无力,哭声小了许多,便拿过一块毛巾,将千金揽在怀内,替她擦拭着泪水劝慰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已入土多年,是不能再转世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别哭坏了身子啊!”说着端起茶水给千金喝了两口,又说:“你先静养两天,等哪天天好,我们就去给老爷、夫人上坟去!”千金咽下水,微微地点了点头。
梅香见千金情绪稍好,又心直口快地说:“小姐,行许这会儿我不该问,但我想知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你为何在这个时间回来?裴相公他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千金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她咬了咬下嘴唇,憋住泪水,用已沙哑了的嗓子将她这七年多的夫妻恩爱生活,裴行俭如何逼她石上磨玉簪、井底引银壶、裴少俊如何写休书等事向梅香述说了一遍。
梅香听着,气得脸都变了色,她忿忿地说:“裴行俭竟然替儿嫌妻,真是不通人性!那没骨气的裴少俊,读了几车书才会写休书,竟连自己的妻儿也保全不住!小姐你回来倒好,省得再受他裴家的窝囊气!”
千金听了梅香的话,只有无语哽咽。李千金悲痛万分,更感到凄凉无限。从此,她少言寡语,常常呆坐在那里,回想着往事。
一天清晨,李千金醒来,望着那精致剔透的竹帘、绿色的窗户和朱红色的大门,心中又生悲伤,想道:这宽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人住着,真让人感到冷清孤独,这都是因为当初墙头马上,与裴少俊眉来眼去,引得一时的欢娱,却落得这种下场,苦不堪言!如今我与儿女相隔千里,又不知裴少俊的音讯,半夜三更再听到杜鹃的叫声,更让我悲愁难耐,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想着想着的时候禁不住流下眼泪,湿透了衣衫。
这时,梅香走进屋来,说道:“小姐,你又在这里伤心了,这样下去你会愁病的。今天天气很好,快快起身,到花园里散散心吧。”说着,便搀扶着李千金走到花园。
她们刚在亭子里坐下,一个仆人就走来说:“启禀小姐,府门外有个自称姓裴的人,要来求见小姐。”
李千金有些惊讶地说:“难道是裴少俊吗?”
梅香对仆人说:“知道了,你让他在外面等着。”
李千金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如果真的是他,又有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
梅香冷静地说:“小姐别急!你先回堂屋里坐着,待我出去看看再说。”说罢,就扶着李千金回到屋里。
梅香独自来到府门前,见来人果然是裴少俊,怒气顿生。
裴少俊拱手说:“原来是梅香呀!请问小姐在家吗?我想见见她。”
梅香装作不识,说道:“你是谁呀?我这里哪有什么小姐?你这个男子太不识时务,怎么胡言乱语?你搞错了,我要回屋了。”说着,将大门关闭,不管裴少俊在外面如何敲门,她径直回屋去了。
李千金迎着她问:“梅香,门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