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朗声说道:“我要求站在一领净席上,再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杆上,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那么刀过头落时,我的热血不会有半点沾在地上,都会飞在白练之上。”
监斩官冷笑道:“哪里会有这种事?好,依了你。”他答应了窦娥的这一要求,拿来白练和席子。
刽子手又对窦娥说:“你还有什么话,赶快说?”
窦娥心想:不是我窦娥凭空罚下这无头愿,实在是冤情不浅。我不能让半星热血沾地,都让它飞到八尺旗杆的白练上,那时四下里全能看见,这就是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窦娥长舒一口气,又对监斩官说道:“大人,如今是三伏天,要是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的尸首。”
监斩官认为窦娥说的是昏话,哈哈大笑着说:“三伏暑天,你便是有冲天的怨气,也招不来雪呀,可不能胡说。”
窦娥又道:“我倘若真属冤枉,从今以后,这楚州要大旱三年!”
监斩官闻声大怒:“打嘴,怎能这等胡说!”
窦娥抗辩道:“你以为天公可欺,民心不可畏吗?岂不知苍天有眼从人愿。你怎么知道暑天不会下大雪,没听说六月飞雪为邹衍?如果真有一腔怨气喷如火,也要感动六月天冰花滚成绵,来把我的尸骸掩盖!为什么三年不降甘霖,也只为东海的孝妇冤。如今轮到你楚州的山阳县,这也只因为官吏枉法,使百姓有口难分辩……”
“时辰已到,挂起白练,斩!”
刽子手应声手起刀落,窦娥含冤而死。
刀起头落,窦娥的一腔热血直飞溅到那高挂的丈二白练上,没有半星点落地。霎时,又见天空中浮云飞动,北风旋地而起,飒飒寒风刮得天昏地暗,人都站立不住。片片雪花也凄楚地随风飘落在地上,顿积三尺,将窦娥的尸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监斩官大惊失色,刽子手也吓得扔掉斩刀:“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怪事!平日杀人,都是满地鲜血,而窦娥却与众不同,两桩事都应验了,不知大旱三年的话准不准?莫不是真有冤枉?”
惊吓中,监斩官和刽子手慌忙离开了刑场。观刑的众人心知窦娥冤死,无不掩面而泣,一片悲声。
窦秀才自那年春天和女儿端云分别,转眼已十六年光景。当初他应试一举中选,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待一切安置妥当,就派人去楚州城内接女儿端云。可是,再三察访邻里街坊,都说蔡婆婆早已搬走,不知住在何处,差官只得回京复命。窦天章听说找不到女儿,万分伤感,终日凄叹。
此时的窦天章已是须发斑白了。他因廉能清正,受皇上赏识,又以京官加授提刑肃政廉访使之职,巡视两淮,随处审囚刷卷,考察有无滥官污吏,并可先斩后奏。受命之后,窦天章就来到了楚州。
进了楚州,只见一片赤地,百业萧条,一问才知楚州三年干旱无雨,庄稼不收,百姓日子凄苦。
当晚,窦天章在州衙后厅歇息,他对随侍张千道:“对那些州中大小属官说一声,今日免参,明日早见。只是要一些该看的文卷送来几宗,我灯下看看。你一路辛苦,快去歇息吧。”
窦天章翻出头一宗文卷,就是“民妇窦娥毒死公公”一案,心想:这犯人窦娥,与老夫同姓,同姓之中也有不怕王法、药死公公的,实属十恶不赦。又一看,这案子是了结了的,便不再看,压在其他卷宗下面,准备看别的文卷。但他毕竟上了年岁,加上一路颠簸,便有些困倦,打了一个呵欠,就伏在案桌上睡着了。
睡梦中,他见到女儿端云哭哭啼啼地跪在他的面前。窦天章醒来,好生奇怪,他定了定神,又继续看文卷。
他刚伸手拿卷宗,突然灯光忽明忽暗,翻开卷案,又是才看过的那份窦娥药死公公的文卷,他纳闷为何明明压在底下怎么会到了上面来?他把文卷重新压在底下,顷刻那份文卷又在忽闪的灯光中来到最上面。窦天章非常疑惑,莫非有鬼?
正在纳闷,忽听一声似远似近的声音:“爹爹,受孩儿窦娥一拜!”窦娥的鬼魂来见父亲。
“啊,你是谁,何以如此称呼?”窦天章大惑不解。
“父亲,你把我给了蔡婆婆家,改名叫窦娥了。”
窦天章大吃一惊,忙问:“你便是端云?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的,是不是你?”
窦娥哭道:“爹爹,我好冤枉,你听女儿慢慢地说给你听……”窦娥鬼魂便从爹爹离家开始,以及赛卢医谋害婆婆,张驴儿调戏、逼婚、放毒杀人,到自己为保婆婆而屈招被杀,刑场上的三条誓愿,全说了一遍。
窦天章为女儿遭到的天大冤屈掉下了眼泪,他说:“我屈死的儿呀,我问你,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是为你吗?”
“是为孩儿。”窦娥又求道,“爹爹,女儿含冤三年,不见天日,爹爹纵是不怜念女儿,也得可怜那楚州的百姓啊!你现今受皇上委派,掌握着司法,你仔细地察看这文卷,那些败坏纲常的家伙也该败露,不把那些家伙千刀万剐,不能解我心头的怨恨啊!”
窦天章听罢这番哭诉,心头受到极大震动,他对女儿说:“有这等事!到来朝我给你做主。你且回去,你的冤枉我全知道了。”
这时东方已微明,窦天章毫无倦意。随从张千进来禀告有州官要见。未等州官站稳,窦天章就责问大旱之因和窦娥一案。州官竟推卸责任:“天不下雨,人无法知道,这不是州官的罪责。窦娥案是桃杌所判,他已升官,现有文卷在。”
窦天章大怒:“这等糊涂官,也能升上去!”他转身吩咐州府官员火速将窦娥一案牵连的人拘到,听候审理。很快,张驴儿、蔡婆婆被带来候审,只有赛卢医三年前在逃,还在缉拿中。
三天之后,窦天章升堂。他想:州官桃杌糊糊涂涂地判定了窦娥的死刑,其中必有漏洞。他直接了当地问原告:“张驴儿,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是谁下的,又从哪里搞来?”
张驴儿一口咬定:“是窦娥自己搞的。”
窦天章又问:“这毒药必来自一个卖药的药铺,窦娥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哪里讨来这种药,怕是你下的毒药吧?”
见窦天章一再追问,张驴儿有些紧张:万一寻找到这卖药的人来和我对质,我死也无词。想到这里,张驴儿腿有些发抖。
窦天章又向蔡婆婆了解事情的经过。蔡婆婆就从张驴儿爷儿俩怎么救她一命,又如何想霸占媳妇为妻说起,一直说到窦娥的屈死。蔡婆婆最后向窦天章哭诉道:“我孩子委实是屈招啊,从古衙门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可怜我孩子屈死黄泉……”
蔡婆婆正说着,有人喊案犯赛卢医解到。窦天章便向赛卢医查问了事情的始末,又问他配毒药的人叫什么名字。赛卢医说,认是认得,但当时慌忙未曾问过名字。窦天章指着张驴儿:“赛卢医,你认识他么?”赛卢医看了张驴儿一眼,连连说:“是这一个,我认得出来,就是他来我药铺配的毒药。我不想卖给他,因为小的是念佛吃斋人,不敢做这等丧良心的事,但他瞪着眼说:‘你想害死蔡婆婆,我拖你去见官。’无法,我只好把毒药给了他一点。我怕事情会败露,就逃到涿州卖些老鼠药。老爷,我半点谎话没有。”
“张驴儿,你现在承认了吗?你害死两条人命,十恶不赦,还要抵赖,来,大刑伺候!”
“我……我认罪……”张驴儿知道无法抵赖,只得招认是自己下的毒药。窦天章吩咐中军:“让他画供!”张驴儿画了供,被押进了死囚牢里。
退了堂,窦天章召蔡婆婆相认:“你可认得我吗?”
蔡婆婆说:“我老眼昏花,不认得大人了。”
“我就是窦天章,当年的那个窦秀才呀。那屈死的窦娥就是我女儿端云。她的鬼魂托梦给我,说婆婆年事已高,无人侍养,让我收养家中,替她尽养生送死之礼,这样,她在九泉之下就可瞑目了。”
蔡婆婆感动得老泪纵横,不住地谢恩:“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才捉住了张驴儿这真凶,为我那屈死的孩儿平了冤,报了仇。”
窦天章听了蔡婆婆的话,心中默默地对窦娥鬼魂说道:“端云儿,你这冤枉我已尽知,我也找到了你的婆婆,你放心回去吧。待我把这一起人犯并同原问官吏,另行定罪。改日做个水陆道场,为你超度。”
这一天,窦天章升堂宣判。他严肃地说道:“案情现已全部查清,张驴儿毒杀亲爹,妄图奸占寡妇,心狠手毒,罪大恶极,押赴刑场,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凌迟处死。升任知州的桃杌,贪赃枉法,冤杀良妇,罚以鞭杖一百记,立即革职,永不叙用。赛卢医赖钱,谋害平民,又配制毒药,致使发生人命大案,发放到边远的烟瘴地方,永远充军。蔡婆婆我收养,窦娥被无辜错杀,应予昭雪。”
至此,被冤杀了三年的窦娥冤案才得到昭雪,谋害窦娥的凶手得到了应有的严惩。楚州的百姓们得知以后,无不拍手称快。
自古道“天灾代有”,想不到窦娥的冤案能感应通天。不多时,天空布满阴云,楚州大地灵雨如泉,久违甘霖的百姓一齐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