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安城里,安守中给自己的小妾耶鲁氏补过生日。他把城内城外的将领请进浐王府,一来是庆贺自己打了胜仗,炫耀一下自己的功绩。二来是给部下鼓劲打气,安排部署兵力,继续固守长安城。
西门外援军主将谢成、南门外援军主将朱良、东门外援军主将耶律朗都已到齐,加之城内的各个官佐,共开了十多桌宴席。
田成真一身道装打扮,笑容满面地走到中间,手捻胡须道:“诸位将军,诸位同僚,今日是浐王爷淑妃娘娘的华诞。贫道请诸位共同举杯,祝王爷夫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请。”人们一齐站起来,举着酒杯喊道:“祝王爷、淑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守中从座位上站起来,旁边是袅娜多姿的耶鲁氏,再后边是环肥燕瘦的一帮女人,都是安守中的妃子。安守中笑容满面,两只蒲扇大的手向下压了压,然后开口道:“诸位将军,诸位大人,本王今日略备薄宴,一来是为本王的淑妃祝寿,二来是为众位将军庆功,庆祝咱们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郭子仪。
大家今日一定要吃好喝好,一醉方休。郭子仪再想攻夺长安城,没有半年的时间他休想。”众人皆欢笑着拍起了巴掌。他本来不善言辞,剩下的戏就由田成真来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田成真擦着嘴站了起来,捧着酒杯道:“诸位将军,大家知道,这长安城是李唐的都城,被咱们浐王爷率兵攻破。皇上命咱们王爷镇守此城,那可真是坚如磐石啊!前一次,郭子仪率兵来攻打,让他碰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一下子丢了十多万人马的性命,据说还死了一个儿子,郭子仪可说是赔了血本啊!大半年内他休想打我长安城的主意,诸位将军尽可放心吃酒。来来来,大家共同举杯,为咱们王爷指挥有方干杯!”说完,田成真一仰脖子喝干了酒。
大家都干了酒,酒场上的气氛马上热闹起来,大家纷纷恭维安守中,拍他的马屁,给他戴高帽子,乱嚷嚷地响成了一片。
田成真干咳了一声,拍着巴掌喊道:“诸位安静,安静。”待场面静下来后,他用眼睛搜寻着耶律朗,然后说道:“咱们王爷在守城中打了胜仗,皇上表彰了王爷,并且给各位将军记了战功。虽说有的将军战死疆场,可也有些人贪生怕死,早早逃离战场。咱们王爷念在同僚分上,今日不予追究,但看来日谁是英雄,谁是狗熊。眼下郭子仪虽说兵败将亡,无力再战,但他仍在调兵遣将,虎视长安。诸位将军,你们是否有信心,奋勇向前,再败郭子仪于长安城下?”说着,他拿眼扫了一下耶律朗。众人齐喝一声:“有信心!”
耶律朗本就无脸来参加今日的宴会,但浐王下的命令,他不敢不来,来了后便躲在后边桌子上,怕人瞧见他。田成真的话句句刺中他的心,他恨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他羞愧下却又愤然,便扔掉手中的酒杯,抓起旁边的酒坛,一口气喝下去半坛,然后瞪着通红的眼睛,一步步走向田成真。
众人皆停下筷子,惊异地看着他。田成真惊吓得连连后退,嘴里说道:
“你、你、你干啥?”耶律朗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指着他骂道:“老子随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过是吃狗肉的一个风水先生。当日郭子仪派兵偷袭了老子的大营,老子又中了他们的埋伏,差点丢了性命,你们在哪里?皇上骂我可以,你们也来耍笑老子,老子不干了,回潼关去。”耶律朗借酒耍开了野蛮。他是胡人,压根就瞧不起汉人。众人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面相劝,只好瞅着安守中。
那安守中也是性烈如火,遇干柴就着,今天这个场面竟是不给他留面子,早就气得浑身打战。他向前两步,厉声喝道:“耶律将军,你放尊重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本王敬你是老前辈,否则定将你军法从事。”耶律朗已被酒精烧昏了头脑,瞪着牛眼喊道:“安家四楞子,老子出兵放马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别以为你是王爷,来来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话,脚步趔趄地扑向安守中。
那安守中本就力大如牛,伸手抓住耶律朗的脖子,左脚向前一跨,将耶律朗摔倒在地,喊了声:“来人。”马上跑来两个卫兵,按住了耶律朗。安守中吼道:“拉出去,砍了。”卫兵拉起来耶律朗,推向外边。耶律朗还在挣扎着大喊大叫。
田成真一看事情糟糕,杀了耶律朗,就要得罪全部胡人,说不定自己哪天就遭了他人暗算,忙喊道:“刀下留人。”继而向安守中躬身一揖,言道:“王爷千万息怒,如今郭子仪虎视眈眈,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尚未开战,先斩大将,于军不利,望王爷三思啊!”
其他众将全都跪在地上,为耶律朗求情。安守中愤愤地道:“倚老卖老,仗着他是先皇的旧臣,把本王也不放在眼里。今日看在众人的面上,饶他这一回。中军官,把他捆在马棚里,让他好好醒醒酒。”
经过这么一闹腾,大家都没了吃肉喝酒的兴趣,都推说营中有事,纷纷告辞回去。安守中气得两眼发黑,望着无可奈何的田成真,说不出话来。
却说郭子仪整顿兵马,再攻长安城,作了充分的准备。他吸取上次的教训,先要有足够的人马、充足的粮草、周密的部署、高超的谋划,才能有必胜的把握。
河东镇派来单超押粮,郭子仪看他精明强干,粗通文墨,又试了一下他的武艺,便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中军。
他下令从苏北李光弼处调三万人马,朔方镇仆固怀恩处调两万人马,平凉李怀光处调一万人马,河西镇肖涣轩处调两万人马,临洮驻军两万,凤翔驻军三万,加上原有的三万兵马,总共十六万五千兵马。回纥国援助了铁骑五千,自己有骑兵两千,并委托库勒王子帮助训练成铁甲军,由郭晔率领。所有宣调的兵马必须由主将率领(李光弼除外),十月中旬集齐于长安城下。
不数日,各路奉调的兵马陆续来到长安城下会合。由李抱玉率领的苏北兵马,仆固怀恩率领的朔方镇兵马,许叔季率领的凤翔兵马,还有李怀光、肖涣轩、李嗣业等将的兵马,于十月中旬集结完毕。
时至冬季,关中气候仍不很冷,郭子仪下令各军分营驻扎,命肖涣轩、许叔季驻防西门一带,对峙从柞水一带调来的三万叛军;南门由仆固怀恩驻防,对峙从蓝田调来的两万叛军;东门由李抱玉、李晟等人驻防,对峙从潼关调来的耶律朗的五万人马。
耶律朗上次溃败后,不敢回洛阳,他收拾起败兵驻扎在潼关。安庆绪派人把他责骂了一顿,又给他补充了人马,命他守在潼关,一旦长安有事,立即增援。所以安守中仍下令让他在长安东门外驻守。
上次兵败后,郭子仪便把帅印和天子剑交给了李豫,李豫不允,郭子仪固辞,李豫没法,只得收下,想等一个隆重的场合下,再郑重地交还给郭子仪。眼下,他只是代行军务。
一切准备就绪,郭子仪请来李豫共同商量进军方案,圣旨令郭子仪专权攻拔长安,所以,这场战役就由郭子仪全权指挥。而后,传令召集众将升帐议事。
李豫和郭子仪同坐在帅案旁,待众将到齐后,李豫开言道:“诸位将军,这次奉皇上命令攻拔长安城,由郭元帅全权指挥军务。诸位俱要遵从军令,不得有误。”说完便将大元帅印及天子剑双手捧起,准备交于郭子仪。
郭子仪站起身来,走下帅案,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军礼,然后,十分庄重地接过剑、印。
他回到帅案后,手捧着大印说道:“诸位将军,本帅这一次奉命攻拔长安城,事关重大,责任在肩。有人说我郭子仪军纪松弛,治军不严,那是平常时期,无关大局。今日是非常时期,必须重申军纪,执行‘八禁十斩令’。众所周知,前一次,我军兵败,损失了数万人马。本帅不文过饰非,不推卸责任。而今重新攻夺长安城,本帅怀着必胜的决心,定要破贼复城。中军官,宣读本帅的‘八禁十斩令’。”
中军单超跨出行列一步,面对诸位将军高声宣读道:“诸位将军听好:一禁高声喧哗,二禁赌博钱财,三禁传播谣言,四禁酗酒闹事,五禁随地便溺,六禁失惊打怪,七禁虐待士卒,八禁辱骂长官。此为八禁令!”
单超停顿了一下,继续宣读:“旗举不进者斩,旗按不伏者斩,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违命不遵者斩,临阵畏缩者斩,按期不至者斩,救援不力者斩,戮杀良民者斩,奸宿妇女者斩。此为十斩令!”
宣读完“八禁十斩令”,郭子仪继续道:“贼兵现在数量仍大于我军,虽说上次大战敌人也损失了数万人马,但长安城内仍有十五万兵马,西门郊外有三万人马,南门郊外有两万人马,东门郊外有五万人马。总数还有二十五万人马,而我军现在只有十六万五千兵马,兵力相比,还是敌强我弱。本帅决定先将城外的敌人解决掉,化整为零各个击破,先吃掉弱小之敌,后次之,再后次之。”
“南门郊外敌兵有两万,本帅决定先拿他们开刀,仆固怀恩听令。”仆固怀恩忙躬身上前道:“末将在。”郭元帅抽出一支令箭道:“明日卯时,你率本部人马从正面与敌对阵,但看左右两路人马杀到,你即挥军冲杀,务要全歼这两万敌兵。高峰寒、郭晤,你二人各率一万人马,今晚行动,提前埋伏在敌营的两侧林中,明日等到我军正面进攻时,看准时机,施放号炮,一齐攻向敌营,务将敌人围歼。”三人齐声应道:“遵令。”然后退后。
郭元帅又抽出一支令箭道:“郭曜、李倓、虎大成你三人率三万人马,明日阵列于南门之外,堵截城内的兵马,防止他们出城救援。”三人答应一声:
“遵命。”退出帐外。
郭元帅又道:“南郊这股敌人的总兵官是朱良,他的兵力并不强,原是被裹挟的我大唐降兵。你们要震慑敌人,迫敌投降,在短时间内即可解决。其他各营兵马严阵以待,听候调令。”众将齐声应道:“末将遵令。”
淡红的朝霞出现在东方,冬日的太阳慢慢地从天边升起。叛军南门外的大营已被唐军包围。仆固怀恩率领两万兵马擂响了战鼓,吹起了号角。叛军的士兵正在起床,听到营门外的战鼓声,大家相顾失色,忙出帐列队待命,等候总兵官朱良的将令。
朱良是蓝田的叛军总兵官,受长安城安守中的节制。安禄山叛乱后,他所在的蓝田城被叛军围困,他多次向朝廷告急,要求派兵支援,但告急文书都被杨国忠压下。一月后,朱良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下,被迫向安禄山投降。这次又被安守中调来抵挡唐军,他本来就心里愧疚,更不愿意和唐军作战。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勉强前来,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今日一听到唐军的战鼓声响,便传令严守大营,不许出战。
一会儿,一个士兵将唐军射来的一封书信拿给他。他打开一看是劝降信,信中历数了安史叛乱的罪状,还有对被裹胁并叛变的大唐将领的忠告,劝他放下武器,回归大唐。他正在犹豫不决时,就听从东西两个方向传来战鼓声。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唐军包围,再不下决心,很可能成为唐军雪耻的靶子,便令军中打起白旗,开门投降。他的部下和他一样,都是大唐的旧营兵,都不愿意和唐军交战,一看树起来的白旗,都欢呼雀跃,愿意归唐。
唐军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间收降了两万叛军。安守中站在长安南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气得咬牙跺脚,大骂朱良是王八蛋,命令部将雍滞率兵三万前去阻止,但一打开瓮城城门,就被唐军杀了回来。安守中忍着一肚子恶气,急忙转向西门察看。
郭元帅得到探马来报,南门外的两万敌军已经放下武器,全部投降,不禁大喜。他随即传令高峰寒率一万人马带回降兵,仆固怀恩和郭晤各带本部兵马转攻西门叛军大营。他又命东门外的李晟等将列阵擂鼓,摇旗呐喊,声言攻打东营,虚张声势给敌人造成压力,以便尽快地解决西门之敌。他自己率领五万大军围攻北门,并派回纥国王子库勒率五千铁骑,李倓、郭晤各率军一万助攻西门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