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吐蕃主帅桑巴抢累了,铺着锦被睡在大殿里,直夸“帐篷”好大。二更天后,嘎贡将军气急败坏地跑来了,一进大殿便大声叫道:“大论大人,不好了,唐军打过来了,怎么办哪?”桑巴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道:“来了多少人,到了什么地方?”
“全城一片喊叫声,说是郭子仪带着十万大军到了城外。末将爬到城头上向下看,北城、东城外都有唐军,火把灯笼不计其数,到处都是火光。咱们可能被围住了,怎么办啊?”
桑巴惊得魂飞魄散,急忙翻身爬起来,边穿皮袍子边道:“我说哩,偌大的长安城怎么没有守军呢?原来他们都藏在城外,等着咱们钻他的套子。传令下去,让那些娃子们把没用的东西全扔了,赶快撤出城去。”
长安城里刚安静了不久又乱了,吐蕃士兵满街乱窜,惊恐得像兔子。当兵的找不到当官的,当官的找不到当兵的,叽里呱啦呼喊着,像是喊叫人名字。桑巴传下令来:带不动的东西全扔了,不听命令的要砍头。那两座西城门全部打开了,吐蕃人像潮水般的涌出城门,不顾天黑路不平,拼命地向前奔跑。
郭晔把五百士兵分成两拨,南头守着一拨,北头守着一拨,心情焦急地等候着。他们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吐蕃人会不会上当?敌人能不能撤出城来?
就在三更时分,两座城门同时开了,吐蕃人果然出来了,乱哄哄如潮水般的向西奔跑。郭晔高兴极了,忙命点炮击鼓,吹响号角,造成大军压境的阵势,真有千军万马杀来之势啊!吐蕃人更加惊慌了,以为唐军的十万大军就在后面。他们扔下大车、牲畜、人口,狼狈逃窜。
却说那个叛臣高谨,随桑巴进了长安城,住到寿王府中。老王爷随皇上逃出了城,带走了金银细软,却带不走宅子和笨重家具,倒让这个高谨捡了个大便宜。
当年玄宗死了梅妃,终日郁郁寡欢。高力士明白玄宗的心思,后宫佳丽三千,独独宠爱梅妃,于是便安排皇帝与儿媳杨玉环见了面,暗中观察皇上的脸色。他发现皇上钟情于杨玉环,便设计让杨玉环出家做了道姑,法号“太真”。等寿王想起来接回自己的老婆,却发现她已经做了父亲的妃子。他是欲哭无泪,含恨隐忍。为了安抚儿子,玄宗将宫中的一件宝贝——八扇屏,送给了寿王,以示恩宠。这屏风是南洋吕宋国国王,派人漂洋过海送给皇上的贡品,其用料之贵、做工之精,实属罕见。整个屏风都是用金丝楠木镂空雕刻、象牙镶角、纯金为页的稀世珍品,其价值可谓连城也!寿王失去了人间尤物,却得到了世上无二的极品,也就心满意足,忘记了恩爱三年的妻子。
玄宗西狩逃难时,寿王就随在侧,饱受跋涉之苦,目睹了杨贵妃的下场。
玄宗返回长安时,伊人已去,魂销香断。寿王又回到了京城,仍旧住在王府。
他没想到长安城再次陷落,他跟着逃难皇帝的孙子继续逃难。为了活命,逃就逃吧!只是王宫中的许多宝贝无法带走,包括这架屏风。
高谨早就听人说过寿王府有一架人间罕有的屏风,心想多年,只是无缘一见。这次机会来了,入城后,便直奔寿王府,住进了王爷家。他没费多大工夫便从书房中找到了屏风,还有不少金玉珠宝。到了晚上,他抱着姨太太刚睡下不久,就听到大街上人喊狗叫的,忙命管家出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久,管家惊恐地回来了,隔着门扇叫道:“老爷,不好了,大街上都嚷嚷郭子仪的大军杀过来了,已经到了城外。吐蕃人现在乱成一锅粥,准备撤出城去,咱们怎么办?”高谨惊得不知所措,一把推开姨太太,颤抖着手抓住裤子穿不到腿上。只听他惊恐地喊道:“快,快去把老太爷、太太、少爷们叫起来,咱们也得跑啊!”
高谨把儿女们赶到了大人的车上,空出一辆车装上了那架屏风和宝物。
他和管家骑上马,忙忙地开了后门驶出去。大街上乱嚷嚷的都是吐蕃兵,正向西门赶去。他拉住一个吐蕃人问道:“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吐蕃人挣脱了他的手,边跑边道:“大论有令,我们从西门撤退,东面北面都有唐军。”高谨寻思,这么多的吐蕃兵都挤着出城,恐怕他的几辆马车很难出去。既然说东面北面都有唐军,自己何不走南门。他命赶车的绕过乱嚷嚷的人群,向南门赶去。
南门果然没人,出奇得安静,连守门的士兵都不见了。高谨命车把式卸去门杠,拉开大门。他自己和管家跑上城头,解开吊桥辘轳的绳索,将吊桥放下来。然后跑下来翻上马背,带着马车出了城。他不敢向西追赶桑巴,便向东奔往潼关方向。
此时,天光渐亮。陈官庄的几百村民们听到号炮声,知道吐蕃人被吓跑了。他们更加起劲地敲着铜盆子,高兴得又喊又叫,燃放的火堆更大更亮,照得城中都能看见。那个老里长不顾年老体迈,兴奋地来回走动,招呼大家使劲擂鼓、大声呐喊,一定要把吐蕃人吓跑。最南头的几个村民正叫着,影影绰绰地看到几辆马车从南门出来,向东奔去。他们觉得奇怪,便跑去告诉了郭元帅的亲兵。亲兵也觉得蹊跷,便飞马去见元帅。
郭元帅听了禀报,心中好生怀疑,思忖了一下便明白了。他准备派人去追,几个儿媳妇正好过来了。心想让她们这次来到战场上,还没过上瘾,战斗就要结束了,便对儿媳妇们道:“凤萍、雁婷,你们累了一夜,本当让你们休息。但还有件事情急于要办,你们能不能再辛苦一趟?”
罗凤萍她们妯娌几个敲了半夜鼓,没和敌人打上架,很不过瘾。一听还852有事情要她们做,马上来了精神,忙道:“父帅请吩咐,媳妇们不累。”元帅道:
“刚才来报,有几辆马车从南门出来,向东跑了。为父想可能是叛徒高谨他们,趁南门没人之机,逃往潼关方向去了。你们妯娌四个,再带上几个亲兵,去把他们连车带人抓回来。”
妯娌四个学军营中的将军们,忙躬身抱拳,齐声应道:“末将遵令。”说完转身出去备好马,带着三个亲兵飞马而去。
郭元帅看天光已经大亮,不知郭晔他们现在如何了,命单超备好马,准备进城去。正在此时,郭福的运粮队伍来了。元帅大喜,吩咐道:“郭福,吐蕃人已经逃出城了,你快些命他们卸下粮食,烧火给将士们做饭吃。将部分饭食送进城里,犒劳郭晔他们。”郭福惊喜地张大了嘴,忙道:“老爷,只有一夜的时间,您是怎么把他们赶出城的?”元帅已经骑在马上了,扬了扬鞭子道:
“现在没时间跟你细说,你问问其他人就知道了。”
正在此时,老里长也来了,老远便高兴地喊道:“郭元帅,咱们成功了,鞑子兵吓跑了。您哪,真是神仙啊!老汉活了一辈子,没见过敲盆子擂鼓也能吓跑敌人,真痛快。”郭子仪动情地说道:“老哥哥,您也是有功之人啊!没有乡亲们的支持,没有您老哥哥的带头,我郭子仪也难成此大功呢!累了一夜,请您老招呼乡亲们回家休息吧!”
老里长乐呵呵地点点头。郭子仪带上剩下的亲兵,打马向长安城奔去。
普济寺的寮房里有现成的十几口大锅,柴火也有。郭福喜得合不拢嘴,招呼大家快些动手。他又派人从村里请了些大娘、婶子,一起动手烙饼子,熬稀饭,尽快让将士们吃上饭。
再说郭晔他们沿路追在吐蕃人的后面,一边擂鼓,一边呐喊,一直把他们追出去二十多里地,方才停下来。沿途到处是吐蕃兵扔下的铜茶壶、瓷花瓶、玉石佛像、鎏金铜罄、铁香炉、铜盆子等等,还有装粮食的口袋、杀猪的汤盆、捣蒜的石窝窝、娶亲的花轿子、赶集的手推车、蒸馒头的笼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吐蕃人沿途抢来的牲畜人口,一个都没带走,都留在长安城外了。
郭晔命将士们一路回收,太多了拿不动,又从城里面赶来了几十辆大车,统统收进城里。
这一战双方虽没死伤一个人,却也是古今战例上的奇迹。郭子仪父子利用敌人深入腹地的惧怕心理,结合吐蕃人的抢劫习性,借助夜幕的掩护,巧妙地运用了虚张声势的法子,准确地抓住了吐蕃人患得患失的贪婪秉性,以数百人吓跑了占据坚城的十万大军。比起第一次收复长安城,可以说是天地悬殊也!
郭子仪赶到长安城里,就见一片劫后景象。到处都是破瓷片烂砖头,羊皮袄子,旧毡帽子,一片狼藉。
老百姓怀着惊魂未定的不安心情,三三两两地到街头探视,互相询问着。
羊肉泡馍店的老板问对面生药铺的掌柜:“李掌柜,昨晚上大伙儿都叫嚷郭子仪的大军来了,怎么到现在没了动静?”
“可不是嘛!大伙儿一听郭子仪回来了,胆儿马上大了,全城都是一片叫喊声。俺看咱们是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壮胆,压根儿郭子仪就没来。”
“难说啊!不过咱们全城都这么一喊叫,那些鞑子兵就吓跑了。郭元帅的威名就是厉害,也许……哎,那不是来了吗?你看,就是郭子仪,俺认得。”店掌柜惊喜地叫着,郭子仪果然来了。不过他身后只有十多名亲兵,并没有千军万马。
店掌柜跑出店铺,迎着郭子仪的马头问道:“郭元帅,是您吗?”郭子仪翻身下了马,爽朗地笑道:“正是老夫,你们好吗?”
“好好好,要不是您来得快,也许那些鞑子兵今儿个就会要了小老儿的命。您老是……呜……呜。”店掌柜激动地说不下去了,跪在大街上哭出了声。郭子仪伸手扶起了他,口中道:“乡亲们受苦了,老夫深表同情。”
“大伙儿快出来啊!郭元帅来了,快来看哪!”生药铺的李掌柜高兴地扬着双臂大声叫嚷,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围住郭子仪问长问短。“郭元帅,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来得真及时。”
“郭元帅,您的十万大军还在城外吗?叫他们都进来吧,咱们全城百姓夹道欢迎你们。”
郭子仪心情十分激动,他大声道:“乡亲们,谢谢你们的心意了。老夫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百多个伤残将士。这次吓跑吐蕃人,全靠你们的协助,咱们总算是又把京城夺回来了。谢谢乡亲们的支持。”
“啊,没有一兵一卒,真是神了。”
“咱郭元帅的名头太响了,那些鞑子兵听着名字就吓跑了。您老往这里一站,长安城就坚如磐石了。”
人们正围着郭子仪高兴,焦三子带着一百多个伤残将士来了。郭子仪对百姓们道:“这就是老夫的兵,一百多个伤残将士。还有五百个兵是跟华州刺史借来的,正在西门外追击敌人。焦三子,让大家都下马,跟乡亲们见个面。”
焦三子大喊一声“下马”,他们下了马,人们才发现这帮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没有一个是完整人。
“他们都是随老夫抵抗外族入侵时,丢了胳膊瞎了眼。还有的是在平定安禄山叛乱时,身受重伤,断了腿脚。老夫不能扔了他们不管,把他们都收留在府上养起来。老夫这次临危受命,却没有将士可驱使,只好带着他们上战场。还好,派上了大用场。你们在城内鼓噪呐喊,他们在城外举火放炮。遥相呼应,内外施压,方能将吐蕃人吓跑。乡亲们哪,你们安心经营自己的买卖,老夫派人在城内巡逻,保证你们再不会受到惊吓。老夫还有事,告辞了。”郭子仪说完,抱拳告辞,带着这支光荣的队伍离去。
人们目送郭元帅离去,内心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他真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啊!”
“听说他被免了职,派去修皇陵。这是皇上不识人、不辨忠奸嘛!”
“要不是郭元帅智勇双全,及时赶到吓跑了鞑子兵,咱们会遭受更大的灾难啊!”
郭子仪来到了皇宫门前,见郭晤正带着那几个家将守护在宫门前,便问道:“老五,你四哥呢?”郭晤道:“没看见,可能还在西门外。”郭子仪朝宫里面走了几步,看到里面有马粪马尿,广场上也是一片狼藉,便知道已被吐蕃人光顾了。他退回来,对郭晤道:“派人去把你四哥找来,为父有事情安排。”郭晤答应着,派了一名家将骑马朝西奔去。
工夫不大,郭晔和郭暧赶来了。郭子仪对儿子们道:“吐蕃人虽然被吓跑了,但他们现在到了哪里,老四要派斥候去打探。从现在起,长安城只开放东、南、北三座城门,其余都封闭,暂不开放。城内派一百人的巡逻队,防止坏人闹事,其余将士轮流把守城门。这些事由老四负责。皇宫里面已被吐蕃人洗劫了,你们都不要进去,把宫门锁住,外面有老五带人负责守护。单超带几个人去把长安府衙打扫干净,咱们就把帅府设在那里。另外单超你要准备跑一趟陕州,去给皇帝呈送本帅的报捷奏章。你们现在就去安排吧!”
“父帅,吐蕃人逃跑时,一路扔下了抢劫来的东西,有许多是皇宫里的器物。儿子命人把这些器物都锁进城防司衙门里,派人看守,是不是现在就把它们送回宫里?”郭晔请示父亲。郭元帅想了想道:“皇宫里的东西暂时先放在那儿吧,等内务府来人再交给他们。民间的东西找到长安县令后,就移交给他,由他招百姓认领。”
他们父子几个人正商量事情,就见罗凤萍她们妯娌四个押着三辆马车回来了。罗凤萍从马上下来,神采飞扬地向元帅躬身抱拳道:“启禀元帅,末将等人追回了姓高的马车。高谨不听警告,放马狂奔,被雁婷射下马来,脑袋撞在石头上死去。其余人俱都押回,末将特来交令。”
郭子仪慈祥地看着几个儿媳妇,虽然风尘仆仆,却一个个兴高采烈。便说道:“凤萍啊,你们几个辛苦了,累了一夜。你们把这几个人犯交到刑部大牢去,那里没遭吐蕃人的侵扰,听说衙役们仍在值班,把他们交给牢头就行了。回头你们就到长安府衙去休息,那里已安排人收拾好了房子。”
郭晔在旁边龇牙咧嘴地逗她们,罗凤萍绷住脸,声音清脆地应道:“末将遵令。”说完,回头瞪了郭晔一眼,小声道:“老四你小心着,回头大嫂再收拾你。”
安排完了长安城的防守事宜,郭子仪又骑马沿朱雀大街、龙翔大街巡视一遍,让老百姓看到他,心里踏实,人心安定。尔后,他回到府衙,马上给皇帝写报捷信,派单超快马奔陕州报捷。
这正是:征战一生察敌情,料彼胆怯如罴熊。
借月风高擂战鼓,惊破敌胆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