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平息了荥阳叛乱,挥师南下,三个月内将叛乱平息,杀了徐元亮。朝廷追究责任,追究到了苗晋卿的头上,因徐元亮是他举荐的。程元振趁机伪造了一封徐元亮写给苗晋卿的信,内容是要他配合举事。程元振买通了苗晋卿的家奴,举报了这封信。新皇上大怒,不由分说,将苗晋卿革职拿问,发配到了云南苗疆。
一日散朝后,张楷走出大殿门,要去衙门处理公务,却见裴冕在阶下等他。到了跟前,裴冕笑眯眯地对他道:“听说张大人又添了个孙子,也不请下官吃杯喜酒?”张楷一听,乐得心里开了花,忙道:“裴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啊!
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老夫打算给小孙子做满月,请些亲戚朋友热闹热闹,当然也少不了你啊!”
“那不行,满月酒是满月酒,今日下官就去叨扰,你不能不欢迎吧?当然,不是在下一个人,还有几位一同去。”张楷一听,心里有些疑惑,便问道:“裴大人有事吗?”
“是,有事,到你府上咱们再谈。”张楷点头道:“好,咱们晚上见。”
长安紫石街里住了很多达官贵人,因此被称作贵人街。一座座高门大院临街而建,高大威武的镇宅狮子雄踞门口,一个比一个显得气派。张楷住的这套宅子,门口却没有石头狮子,很是奇怪。
这套宅子以前是李林甫的,花了不少银子,费了不少心思,把里面修建得非常漂亮。李林甫坏事后,杨国忠又搬了进去,享受人间仙境。玄宗西狩后,叛军进了长安城,这里又成了田成真的住宅。叛军被赶出后,肃宗回到了长安,就把这套宅子给了张楷居住。
田成真居住时,对这里的楼台水榭非常喜欢。花开四季,茂林修竹;楼台亭阁,小桥流水;一处房舍造型就是一个景观,独具匠心,巧夺天工。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爱护,从不随便糟蹋。闲来无事,煮茶赏景,乐在其中也!
他是风水先生,对宅子的整体布局很满意。环山抱水,前低后高,左右平衡,排列对称。按说这样的宅子主人应该吉祥昌平,富贵长寿,却怎么事与愿违呢?田成真百思不得其解。他闲来无事,便四下转悠,想找找毛病到底出在哪儿。一日,他从衙门回来。到了门口下了轿子,抬头一看,便大叫一声:“哎呀,原来毛病出在这里呀!”
原来,他看到了大门口蹲的两只石头狮子,与别人家的不同。狮子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像是睡着了,毫无生气。本来门口蹲放狮子,目的是为了降妖辟邪,守护宅院,不受邪魔鬼怪的侵害。狮子大睁双睛,瞋目目怒视前方,阻吓邪魔鬼怪进入宅院。而这两只狮子却是酣然入睡、无所作为,任凭妖魔鬼怪进出宅院,与我何干也!
田成真相信自己的判断正确,便命家丁护院将狮子推倒砸烂,扔到护城河里,不用它镇守宅院。他想起大明宫凌烟阁里,有唐太宗绘制的“二十四功臣”画像,其中秦琼、尉迟恭的画像最为神勇。一个环抱双锏气定神闲,一个手持双鞭怪目圆睁,真天神也!他便请来画工到凌烟阁里临摹,把秦琼、尉迟恭的画像请来,贴到门扇上给他镇宅,强如石头狮子也!
裴冕如约到了张府门前,落轿出来,刚要抬脚踏上台阶,就见张楷笑呵呵地迎出来。二人正寒暄,又有几乘轿子到来,从里面走出冯植、颜真卿,还有一个是大理寺卿苏杉。那颜真卿是第一次到张府,便认真欣赏宰相府邸。
他突然笑道:“人们都说:宰相门前兽镇宅,知府堂下无硬嘴。张宰相门前倒奇怪了,怎么没有镇宅雄狮呢?”张楷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各位大人请到里面,咱们边吃酒边说如何?”“好好好,诸位大人,请。”裴冕边说边朝里面走。
诸位好友步入厅堂,里面已摆好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杯盘罗列,满室溢出香味。裴冕走近一看,有“红烧里脊”“爆炒鱿鱼”“清蒸狮子头”“蒜拌猪头肉”“水汆肉片”“手抓羊肉”,还有四碟凉菜,三样点心。让人一看,由不得食欲大振。
裴冕喜道:“张阁老诚心待客,全都是美味佳肴啊!幸亏在下水米未进,方能对得起这桌酒席了!”冯植却连连叹息道:“唉!可叹可叹,老夫失算。早知如此丰盛,何必吃碗黏饭。”众人一听都笑了。那颜真卿早已抄起筷子,夹了一片里脊肉喂到嘴里,边嚼边道:“不错不错,滑嫩可口,香而不腻。”张楷一把夺过筷子,笑道:“且慢,酒席不能白吃,先得帮老夫干件事才能吃。老夫得了一幅中堂画,烦颜大人不吝赐下一副对联配上,那才是锦上添花呢!”颜真卿笑道:“都说张阁老的便宜沾不得,果然,吃一口肉还得留下肉钱。那就请阁老拿出画来,大伙一观嘛!”
张楷乐颠颠地从案头取过画来,大伙一瞧,原来是风楚玉的一幅人物画。
上面画着太上老君骑着青牛,悠闲自得地行进在山道上。白须飘飘,面目慈祥,身上斜背着一个包袱,里面似乎装着《道德经》。颜真卿高兴道:“不错,是一幅好画。阁老,借您笔墨一用。”张楷道:“纸笔都已备好,就等颜大人妙笔生花了。”
颜真卿援笔在手,略一思索,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大伙看他写的上联是“跨青牛出函谷紫气东来兮”,下联是“持真经入潼关天下共尊之”。张楷赞道:“好啊!风楚玉的画乃是冠绝古今,颜大人的字更是神来之笔。好画配好字,真是珠联璧合也!”
颜真卿写好对联,放在案头晾晒,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张楷命丫鬟到里边去传话,让奶娘抱出小孙子,来和各位爷爷见个面。一会儿工夫,奶娘抱着孩子到来。裴冕看孩子长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睁着一对黑豆般的小眼珠看着他笑,忙从袖中摸出一个银项圈,给孩子挂到胸前,逗孩子道:“爷爷送你个项圈,愿你长命百岁。”颜真卿笑着拿出了自己的礼物,他送给孩子的是一套湖州笔,逗孩子道:“爷爷送你一套笔,从小就得有志气。”冯植送给孩子一个小金锁,逗孩子道:“小金锁,真好看,你是爷爷奶奶的宝贝蛋。”
苏杉却是忘了给孩子带礼物,急得满身搜寻。裴冕一把扯过他的荷包笑道:“给孩子送礼物嘛,只要吉祥,什么都行。你这荷包里装了什么名贵香料?
还舍不得嘛!”苏杉笑道:“下官来时忘了给孩子带礼物,我担心荷包拿不出手,所以正在发急。那就把它送给孩子吧!名贵香料倒没有,就是些沉香、檀香、木香。不过有块松香石倒是挺好玩的,永不跑味。”他把荷包放到孩子的怀里,逗孩子道:“檀香、木香、沉香。愿你长大做个忠臣、诤臣、良臣;莫做奸臣。”冯植道:“苏大人时时事事不离本行,给孩子说句吉祥话都感到瘆人。”
裴冕道:“苏大人的这句话是个引子,咱们待会儿就说这个话题,请奶娘先带孩子下去吧!”
孩子接受完了各位爷爷的礼物,奶娘抱他出去。张楷端着酒杯道:“诸位大人提前给小孙子做满月,老夫代小孙子谢谢各位大人了。来,咱们同饮一杯。”
大家干完杯,冯植夹了一片鱿鱼喂到嘴里,边吃边道:“不错,鲜嫩爽口,吃到嘴里滑而筋道。要说这鱿鱼珍贵好吃,它本是海里面的一种软体动物,捕捞上来后晒干储存,到吃的时候先要用淘米水泡发。泡发时特忌油腻,而且时间要掌握好,不能迟也不能早。等它泡软,富有弹性,才能对它动刀清洗。这就跟人一样,明知道他是个坏人,是个大奸臣,想要扳倒他,就得等时间,等火候。他位高权重,又得到皇上的宠爱。对他动刀,就要掌握好火候,火候不到就跟鱿鱼一样,变成夹生肉。李辅国作恶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所做之事令人发指,阴险毒辣。多少朝中大臣想扳倒他,挤掉这颗毒瘤,但上了多少折子,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原因在哪里呢?就在于证据。证据不足,皇上不相信,能治他的罪吗?上次内阁议事中,李辅国公然造谣中伤李光弼。
颜大人义愤填膺,严词诘问,并要求皇上治他的罪。大行皇帝却为此贼开脱,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了事。原因就是没有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奈何不了他。
为了寻找他的罪证,几个月前逮住张家兄弟,咱们就已经动手了。那时候阁老事务繁忙,咱们就没有告诉你,怕你分心上火,咱们在暗中悄悄进行。现在火候已到,时机成熟,咱们相约到阁老家里来商量,如何除掉李辅国这个奸贼。请苏大人把你掌握的证据给阁老说说,让阁老心中也好有个数。”
早上裴冕告诉张楷,约几个人要到他家里来,他就知道有事,而且是机密大事。如今听冯植这么一说,心里非常激动,忙道:“听了冯阁老的一席话,老夫犹如伏天饮了甘泉——痛快极了。老夫一直就弄不明白,新皇上登基前非常憎恶李辅国,谁知一场宫廷政变,他当了皇帝,把李辅国捧上了天。又是加官,又是晋爵,还打算尊他为尚父,硬是被老夫给拦挡了。至今老夫都感到纳闷,原因究竟在哪里。请苏大人详细道来,以解老夫心中困惑。”
“好吧,下官就从捉住张成祖说起吧!”苏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继续说道,“张成祖、张明祖弟兄两个被捉住后,分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那张成祖老奸巨猾,警惕性很高。狱卒送来的饭菜根本不吃,就连他们送的水都不喝。
他是怕人下毒,要了他的命。直到第三天,张明祖突然死在牢里,原因不明。
下官得知消息,忙到牢中查看死因,发现他肚脐黑紫,周身发青,显然是中毒致死。下官追查送饭的狱卒,谁知狱卒当天回去,也莫名其妙地死了,竟是无从查起。下官感到事态严重,忙去张成祖的牢房查看,他可是唯一的证人了。
到了张成祖的牢房一看,张成祖几天没进食,已经奄奄一息。牢头说是送给他的饭菜从来不吃,嚷嚷着有人要给他下毒,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下官即派大理寺司直三人,轮流到狱中监督张成祖的饮食,谁当值,出了问题谁负责。自此,张成祖才开始进食,身体逐步恢复。下官见他身体好转,便把他秘密解入大理寺审问。张成祖见到下官,便悲哀地说道:‘犯官明知犯的是死罪,也不乞求活命。但是犯官不想稀里糊涂地死,而便宜了那些想盼我速死的人。
犯官就是要留得性命,揭发他们的阴谋和罪行,虽死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他既有这样的心思,下官便不难为他,劝他把所犯罪行统统说出来,挖出朝中的黑手,将他们绳之以法。”
接着,苏杉便把审问张成祖的供词细细地说了一遍。张成祖交代了他们一伙如何谋杀太子,又是如何勾结“血刀会”的杀手进入后宫,趁夜黑,到东宫行刺。刺杀未遂,李倓如何追到后宫,皇后的儿子又是如何死的。他们如何嫁祸于李倓,如何编造事实,蛊惑大行皇帝下旨,秘密处死李倓等等。事情自始至终都离不开李辅国,都是他一手策划炮制的。
张楷听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真是惊心动魄啊!他捋着胸前胡须,叹了口气说道:“唉!此贼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以前只知道他乃小人行径,耍些小聪明,玩些小伎俩。没想到他贼胆如此之大、计谋如此之深,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李倓之死,满朝上下讳莫如深,无人敢谈论。老夫风闻,当时太子、李泌和郭子仪一起去见过皇上,就李倓之死请皇上给个说法。结局如何,老夫不得而知,也不便向人打听。如此说来,建宁王之死乃是天下奇冤啊!”
这正是:作恶多端阉宦贼,费尽心机陷害人。
两朝皇帝颇器重,可知此獠智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