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汉拿着油灯走到鸡舍前,打开小门用油灯照着亮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就剩了散落在地上的几根鸡毛。他不禁捶胸顿足地咒骂起来:“天杀的贼娃子,你不得好死。洛阳城里总共也没几只叫鸣的鸡了,你把它们都吃完了,洛阳就没了一点生气,还不成了一座死城。造孽啊,造孽!”
他老伴闻声走了出来,着急地问道:“你嚷啥哩,是不是咱家的鸡被人偷了?”吴老汉叹口气道:“唉,可不是嘛!今儿个老听不到鸡叫鸣,我就担心咱家的鸡被人偷了,果不其然就没了。”
老伴一听鸡没了,拍着大腿哭道:“天杀的贼娃子啊,你不得好死,咱闺女坐月子都没舍得炖给她吃,还指望它给咱们这一片地方报时辰呢!天杀的老东西,我说杀了炖给咱闺女吃,你不让,说是留着报时呢。这下好了,便宜了那个贼娃子。你成天给人打卦算命,怎么算不到自己的鸡丢啊!老天爷啊,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老伴絮絮叨叨数落个没完,吴老汉气闷地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便收拾算卦招子出了大门,顺巷道朝前走去。他突然看到旁边的臭水沟里飘着一团团鸡毛,便用算命招子的竹竿捞上来鸡毛,细细一看,正是自己家的大芦花公鸡毛,他不禁一呆。抬头一看,流鸡毛的臭水沟正是这家大宅院,大门上有一匾额,上书“驸马府”。知道这是安禄山的女婿扎伊木的府邸,一个人见人恨的小混混,谁能惹得起他啊!便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扎伊木三十岁刚过,自小死了父母,无人管束,放任自流,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整日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和一些游手好闲之徒鬼混在一起,尽干些人见人恨的事情。他自从搞大了安禄山女儿银木公主的肚子,便到处吹嘘自己的本事,连皇帝的女儿也敢睡,世上再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终于被安庆满听到了风声,便派人把他抓起来打了一顿,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安庆满念在他父亲是安禄山的老部下的分上,便饶了他一条狗命,把他关进了洛阳大狱。
谁知他却时来运转,因祸得福。那银木公主嫁给了高尚的儿子,不上两月,肚子却大得如同七八个月的孕妇。高家人便不要她,将她休回了娘家。安禄山无奈,只得把银木公主给了扎伊木,称他为“驸马”,并封他做了工部侍郎,入朝为官。只是他贼性不改,三天不做贼手心发痒,仍旧暗中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
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看着生意兴隆的绸布庄暗暗眼红,打算夜里光顾,弄些银子自己花。初更刚过,他便换了便衣,悄悄地摸到绸布庄门口。大门还没上闩,只虚掩着,像是在等人。扎伊木轻轻推开门,闪身进了院子,悄没声息地摸进了上房,又随手关上了房门。他贼胆忒大,点亮了油灯四处搜寻,却是没找到一个铜子,只在梳妆盒里拿了些金银首饰。他不由得大失所望,正在没奈何间,突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还不止一个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忙寻找藏身处,慌忙中看到墙边摆的那口大柜子,他刚搜查过,知道里面是空的,便纵身跑过去,拉开柜门钻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柜门。
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随手插上门。一个女人声音说道:“奇怪,我出去时熄了灯,它怎么又亮了?”男的道:“我感到眼皮老是跳,别是你丈夫今晚要回来吧?”女的淫声笑道:“哎哟,看把你吓的。老东西去了汴州进货,明天才能回来,你怕啥?快脱衣服罢!”两个人便淫笑着抱在一起,打情骂俏,说着肉麻的话。
扎伊木一听是两个偷情的男女,便把柜门轻轻开启一点,用眼睛一看,认得女人是绸布庄老板的小老婆,那个男的却是同朝为官的高尚——户部尚书。两个人调情够了,都脱去了衣服,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窝。扎伊木看得眼红心跳,却又不敢出来,要等他们睡死过去。
那两个男女折腾够了,便熄了灯,安然睡去。扎伊木觉得他们睡熟了,刚要走出柜子,就听响起了敲门声,忙又伏在柜子里。炕上的两个人也惊醒了,只听男的小声道:“糟了糟了,你丈夫果然回来了,咋办?”女的也惊呼道:“妈哟,往常老东西都是五天才能回来,这次怎么四天就回来了?别怕,你先躲一躲。”“这屋里一眼就能看透,你让我躲到哪儿去?”高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赤条条地跳到地上。
外面绸布庄老板等得不耐烦,门板拍得震天响。他小老婆一边点灯,一边大声道:“来了来了,人家在穿衣服嘛!”灯亮了,女人看见了那只大柜子,忙催男的道:“快,快躲到柜子里。”高尚已经无路可逃,也顾不了许多,忙赤身跑过去,拉开柜门钻了进去。他一脚正踩在扎伊木的脚背上,痛得扎伊木闷哼了一声,却是不敢叫唤。扎伊木搬开了高尚的脚,顺势在他的腿肚子上拧了一把。高尚才明白柜子里还有一个人,敢情和自己一样,只得忍受着痛苦关上柜门。
女人看高尚关上柜门,便穿上贴身小衣,走过去开了门。绸布庄牛老板进来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会,疑惑地说道:
“这么长时间才开门,屋里好像有一股生人气味,是谁的气味?”“哪有生人来过嘛,你可是伤了人家的心嘛!”女人撒着娇,抱着胖老头的脖子不松手。
牛老板突然看到了高尚的朝靴、袍服,还有乌纱帽,脸色马上大变。他甩脱了女人的纠缠,提起高尚的朝靴道:“快说,这是谁的靴子?还是个当官的,他娘的,老子刚出去四天,你就耐不得寂寞,往家里勾引野汉子。今天不说清楚,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这女人不愧是偷情的老手,面不改色心不跳,竟然急中生智,拍着大腿干号道:“天哪,该死的老牛头,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娘的头上扣,冤枉死老娘了。人家看当官的穿着一身官戴神气,便用十匹布跟一个二品大官换了这身行头。指望你回家穿上抖抖威风,老娘也过一把官太太的瘾,就死了也不冤枉啊!天杀的老牛头,你糟蹋老娘不说,还给自己戴绿帽子,当你个老王八蛋啊!老娘不活了,一头撞死算了。”她用上了“一哭、二死、三上吊”的伎俩,边哭边把自己的贴身小衣撕开,露出了两个硕大的奶子,一下子整得胖老头服服帖帖。
牛老板放下了高尚的朝靴,转身抱住小老婆,赔着笑脸道:“我的小乖乖,是老夫错了,冤枉你了。老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哭了,快睡吧!赶了一天的路,我也累得快死。”那女人扭捏了几下,不哭也不闹了,腆着脸儿问道:“你往常去汴州都得五六天时间,这次怎么四天就回来了?”“唉,一言难尽啊!李光弼率大军围住了汴州城,马上就要攻破了。咱别说进城了,就在城外被人家逮住了,身上的钱财全被搜了去,审查了一天才放了,差点回不来了。”牛老板说着话,脱掉衣服扔在一边,一头钻进了被窝。
柜子里的两个人可是受不了了,又挤又憋气,简直要窒息了。他们不停地挪动着腿脚,实在忍受不了腿麻的感觉。牛老板听到了什么声音,翻身坐了起来,点亮了油灯。他推了一把小老婆,紧张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是老鼠呗!昨天我才发现那件红色中衣被老鼠咬坏了,我让管家找只猫,到现在还没找来。”女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暗暗埋怨高尚不老实,躲在柜子里多舒服,还要弄出响声来,便故意拿话引开。
扎伊木不想再遭罪了,他要出去,但不能便宜高尚,便和高尚谈起了条件。他压低声音道:“姓高的,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高尚一听此人认识他,吃了一惊,只得回答道:“你是谁?想死怎么着?想活怎么着?”
“想活,等我出去后,把牛老板引开,你便脱身离去,谁也不知道。想死,我出去后,即打开柜门,你光着身子,人家一看便知你是来干啥的,非得宰了你不可。”扎伊木说得有道理,高尚害怕道:“好爷哩,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扎伊木道:“咱也不需你感恩戴德,你只把维修两座城门的工程包给我就行了。”高尚一听是这件小事,便愉快地答应道:“行行行,我答应你,只是我不认识你,如何才能帮你?”
“不用急,等我出了柜子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切不可食言,否则老子叫你身败名裂。”
扎伊木是青皮光棍,有着死皮赖脸的本领。他拉开柜门走了出来,一下子跳到地上,随手关上了柜门。高尚借着亮光,才看清了是扎伊木那个小混混。
牛老板两口子看着柜子里出来一个人,惊得面如土色。那女人更是吓得厉害,进去的是她的相好高尚书,出来的人怎么变了模样儿?扎伊木看到高尚的官戴扔在椅子上,心里一动,这身衣服还能卖十多两银子。他便从容地穿上高尚的袍服,再戴上他的乌纱帽,提起两只靴子才说道:“你这个贱女人不是好东西,你把老子藏在柜子里闷坏了。听着你们两口子说着甜蜜话儿,本官难受极了,以后老子再不来了。”说完,便开了门,扬长而去。
牛老板回过神来,指着女人骂道:“好你个贱货,信誓旦旦地说你没有勾引男人,刚出去的是谁?快说,不说老子揍死你。”那女人嘴还硬,说是根本不认识那个人。牛老板气极,顺手抓起首饰盒子砸过去。女人躲过,盒子砸到墙上开了,里面没了首饰。那女人一看没有首饰,便惊叫起来:“他是贼,偷了我的首饰,快抓住他啊!”牛老板信以为真,跳下地追了出去,边追边喊:“抓贼啊,快抓贼,不能让他跑了。”高尚趁机出了柜子,一看没了官戴,便抓起牛老板的袍子穿到身上,也顾不了和情人说话,逃出门去。
再说大唐平叛大军逐步逼向洛阳,洛阳能够得到的物资越来越少,加之汝州被唐军占领,切断了南方的补给线,洛阳的粮油副食供应更加困难,好长时间大家都无肉可食,满城人心惶惶。
昨天晚上,扎伊木的一帮狐朋狗友来到驸马府,嚷嚷着要酒肉下口。扎伊木为难地道:“诸位弟兄这是给咱家出难题嘛,酒倒是还有些,足够大家醉饱,肉却是无处去讨。”最善敲寡妇门的郭大头不相信地说道:“别人家没肉咱信,驸马爷的府中岂能断了肉?别太小气嘛!当了驸马人也变了,不像当初对咱们那么实心。”另一个最会砸黑砖的杨肉肉道:“就是嘛,驸马爷是凤子龙孙,眼下说有山珍海味咱不相信,猫肉老鼠肉总能弄个一两只吧!”
最会溜须拍马的侯老七道:“弟兄们别难为驸马爷了,肉不肉的有盘花生米就行。唐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咱们醉一回少一回,快把酒拿来吧!”扎伊木道:“本驸马爷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发财的路子,不知诸位愿不愿意发这个财?”
众闲汉一听都来了兴趣。郭大头问道:“驸马爷有话快说,有什么路子能让弟兄们发财?”扎伊木压低声音道:“刚才侯老七不是说唐军马上要打过来了吗?如今东正门和顺应门的瓮城要维修,由本驸马爷负责招收工匠,发包工程。到时候咱们就如此这般……”众闲汉一听齐声叫好,纷纷表示愿跟着驸马爷干。
他们商量好了如何弄钱的法子,便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就着花生米喝着酒,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一直闹腾到深夜。
突然传来一声鸡鸣,杨肉肉道:“听,鸡都叫了,咱们散了吧。郭大头这小子还惦记着齐寡妇的大奶子,别醉的敲错了刘寡妇的门。”大家哄堂大笑。郭大头乜斜着醉眼道:“老子敲哪个寡妇的门都一样,她们都喜欢老子抱着她们睡。老子在洛阳城里能敲开一百零八个寡妇的门,比皇帝还受用。”
最善踢瘸子腿的范骡子灵机一动,口中说道:“咱们不是没肉吃吗?听鸡叫鸣的声音离此不远,咱们把它捉来,不就有肉吃了嘛!”大家哄堂叫好,纷纷起身要去偷鸡。扎伊木道:“人多动静大,去两个人就行了。我看范骡子和邱三头脑精明些,这鸡叫声是从吴老汉家传来的,你们俩去就行了。”
工夫不大,两个偷鸡贼回来了,他们手里提着一公两母三只鸡,大伙乐坏了,忙命厨子拿去杀了。公的做成辣子鸡,母的下锅炖着吃,一直折腾到天亮。
扎伊木入朝为官,身不自由,日出卯时还得去开朝会。他命那帮贼兄贼弟离家回去睡觉,命手下人把鸡骨头鸡毛收拾干净,倒进下水道销赃灭迹。
自己坐着轿子前往高阳宫,抽空在轿子里打个盹,稍解一夜的辛苦。
这正是:洛阳凄惨堪伤悲,百姓艰难无米炊。
报晓公鸡贼偷去,满城不鸣死气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