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20位思想大师之智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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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思想文化运动的宗师——海德格尔(4)

海氏认为,对“存在”的揭示压根就不能作如上描述,即“存在”不能定义为“存在是什么”。如果定义为“存在是什么”,那么必然会把“存在”当成某物,亦即把“存在”当成了“存在者”。因为“……是……”正是传统形而上学对表象世界进行说明的“根据律”,无非是给存在者给出判断,提供根据,做出这一判断的是人这一主体。那么,世界便人为地划分出认识的主体——“人”和被认识的客体——“对象世界”。主体与客体由此分立。对世界的认识就成了一种“A是B”、“B是C”和“C是D”……的不断的判断传递活动。正是这一根据律,使科学自觉地投入到了一个永不疲倦的追问“为什么”的运动中。科学越发展,说明人的思维越来越被这种“根据律”强有力地统治着。科学,本是人手中的工具,可现在人越来越被这种不断追问“……是……”的工具所控制,被强迫进入非自然的存在,逐渐丧失本性,人被异化着。

这并不是说海氏反对现代科学的发展,而是认为科学只关心事实、数据、操作和应用,遗忘了崇高的哲学思考与伦理目标,无益于对人的价值规范的探讨,失去了对人类生活的总体把握,取消了对精神的探索,断绝了与心灵的联系。科学成了一种“被砍掉脑袋的科学”。

海氏认为,传统形而上学总是专注于存在的根据,如B、C、D……而遗忘了“是”这个词,以为这是不言自明的,而这“是”(系词to be)恰恰就是指存在者的“存在”,而不是指“being”(实在之物)。“通过从不定式到动名词的转变,不定式原有的空泛被限死,存在成了严格的对象,存在本身也蜕变成存在者”。

那么存在到底是什么?存在不是他物,而是它自身的显现,而不能靠他物来说明。那么如何表述“存在”呢?为此问题,无数充满睿智的哲人绞尽了脑汁。尼采认为,它是一团迷雾,无法解释;老子认为大道无言,还是不说为妙。海德格尔虽然同样意识到了对它命名的艰难,他还是从他老师胡塞尔处取来了现象学还原这一认识论利器,试图做出较为准确的描述,认为存在是括去(放在括号里悬置)了存在者之后的那个剩余物(现象本身),它是作为什么也不是的自身显现着。

要回答“存在者是如何被括去,而显现为什么也不是的存在”这一问题,只有找到一种独特的存在者——人。因为人是唯一有理性的动物。人既然能够遗忘或遮蔽自身的存在,就能够回到自身显示自身的存在,而其他存在者没有理性,就无所谓“遮蔽”与“显现”。海氏把这种存在者称之为“此在”(人)。这里的“此”即“自身”,“此在”即自身存在的显现者。

譬如:在日常生活中,人总是作为工人、学者、政治家或商人等角色出现,因为它总是与他所从事的某种职业关联着:做工,研究学问,从政,经商……这种关联可以存在着多种可能性。这些角色是作为“存在者”的此在出现,而不是作为“存在的此在”(即此在自身)出现。此在要展示它自身的存在,就是要作为什么也不是的自身出现,即要退出这一切关联。此在的存在,就是退出了这一切外在关联的存在(生存)。

在我们的日常世界里,即传统形而上学所指的表象世界里,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就是因这些关联着的事物而被人自己所赋予的,即人把自身理解为某种可能性。海德格尔认为,不管一个人的个性如何,他究竟成为什么人,都不过是他自己行为的结果,“人从事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们追求做一个优秀的工人、有名望的大学者,强权的政治家、暴富的大商贾,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才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生存。这种日常的人们的生存所展开的世界,海氏称之为“有意义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在展开一个个不同的内在世界(如工人生活世界、学者生活世界、政治家生活世界……)。这是一个充满了欢乐与悲伤的“沉沦”世界(此沉沦无贬义,指沦落为与他人即其他存在者共在,沦失于常人中,丧失了自身的本性存在),是一个追求声色货利而人失去了自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是一种“非本真”(非本源之意)的此在,因而这些存在所展开的世界都是“非本真”的世界。

那么,什么是人(此在)的本真存在呢?人总是要死的(即此在的终结,不是指非活)。死亡是唯一不可选择的也是不可替代的可能性。面对死亡领会死亡而展开的生存世界,便是一个无(意义)的世界。“无”并非没有,“无”也存在着,而且是一种本真的存在。鲁迅在《故乡》中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此处指没有)”;又在《野草》里讲:“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我们平常认为,没有希望,就是绝望,只有两种选择,而鲁迅认为,这世界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而是一片“虚妄”,即什么也没有的空无存在。在这里,鲁迅的“虚妄”即存在论意义上的“无”。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与无(意义)的世界。有的世界与无的世界是相互关联的,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便是“无中生有”,就是说有(意义)的世界是从无(意义)的世界中生发出来的,无(意义)的世界是有(意义)世界的存在前提。

那么,此在所展开的世界是如何由一个无的世界转向一个有的世界的呢?海德格尔认为,人面对“死亡”这种最本己的可能性会产生两种情绪:一种是“畏”;一种是“怕”。“畏”是觉悟到了死亡,忧神于这种本真的存在,由此而产生“死的意志”(如佛家的“寂灭意志”),把死亡作为自身的可能性来承担,并先行到死亡中去(走向死亡,并非实现死亡),由此而展开一个无的世界即本真的世界。用海氏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此在总是能够在其最本己的可能性中走向自己,总是在这种让自己走向自己中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保持着,也即生存着”?另一种情绪则是“怕”。“怕”是指背离死亡,逃避死亡(即怕死),由此而产生“求生的意志”。在这种“求生意志的驱动下,他忧烦于他周围关联着他的事物(如名、利、货、色等),觉得只有这些才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由此而产生于一个有意义的非本真的世界。由于人的意志的专断性,使他与自然(自然之物)发生关系时,能重构自然,“在事物打扰他的地方,就改变事物”,他在制造世界时他自身也被带入确定与安置。因此,这有意义的世界,是一个意指性结构,也就是说,他觉得这些事物是有意义的,但这意义不是由那些关联着此在的存在者赋予的,而是由此在自我选择、自我赋予的。对这一选择的决断就是精神。在本文引言中所谈到的欧洲人的精神萎靡之“精神”,就是指的这一对存在意义选择的决断精神。由于传统形而上学对人们思维的制约,人们把这一选择权和决断权不自觉地交给了外在的他物(如科学),形成了主体的死亡。

因此,海德格尔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描述是“此在在世中”(即此在世界中存在)。而世界既有本真的世界,又有非本真的世界,如一张纸的两面,所以,此在的存在(即人的生命存在)是贯穿于本真存在与非本真存在的一个整体存在。就是说,在非本真存在中,此在也关切着本真存在(向死亡的存在),虽然这种关切受到压制。而在本真存在中,此在也同样关切着非本真的存在(向世界的存在)。海氏把人的这种整体存在称之为“忧”。

为何称之为“忧”呢?此在到底忧什么呢?忧“人生几何”?从根本上说,“忧”不忧别的,就忧“死亡”,忧人生的本真价值与意义。海氏称之为“忧神”。而沉沦在世的“众人”,则是对关联着的外在的实在之物的焦虑与渴望,如声、名、货、利……是为“忧烦”。这一点与叔本华和康德对人生的理解是一致的。叔本华认为,人生的总体基调是痛苦的,只有靠美感的刺激与暂时的麻木来使人心获得平衡与和谐。而康德则干脆认为人生是由痛苦的经线和纬线编织成的地毯,只有不死的精神与绝对的自由意志才是值得人们追求的至善的人生境界。海氏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辨析出了忧的本真的与非本真的来源及其时间性的存在状态。

既然人的生存的整体状况是忧,那么何以解忧呢?忧烦是指在有意义的沉沦世界里展开存在,那么沉沦在世可以解忧,声色犬马与功名货利都是众人的人生价值与意义,也是他们心灵的归宿。而忧神是指忧“死”,忧走向死亡的本真存在。如何解此根本之忧呢?对此根本的解忧之法,海德格尔同样没有找到答案。我们知道,海氏在30和40年代经历了一次思想的裂变。企图借东方智慧之光,跳出西方传统逻辑思维的套路,另辟新“道”,但没有找到答案。他后来又皈依神学,所获得的依然是一片困惑。他虽然没有找到追回本真的解忧之道,但他的思想探索却成了颠覆、解构传统的先锋。

而且,海德格尔对传统思维中辩证逻辑中所蕴含的弊端似乎极少觉察与反思,相反,他在论述无的世界与有的世界之间的相互生成关系时恰恰运用的是辩证逻辑。可见要跳出旧有的思维逻辑的羁绊去寻找一条新的思路不是仅凭思想的勇气所能做到的,要彻底清除人类思维本身所带来的盲点仍需睿智之士的继续探索。

延伸品味

海德格尔的哲学在其以后,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重视,不仅因为其博大,而更因为其精深。这是一种能够在哲学史上引起变革的东西。也许其中包藏着某种危险或危机。正如人们所说及所见的,从他那里,可以引出种种不同方向的理论。然而无论从他那里引出的是什么,却都不是他的。对于我们来说,也许应该从他那里生发出一些更有益的东西,但是也许更重要的是首先应该理解他。他的思想有如风暴,席卷了僵滞的大地,也催动了新生。

海德格尔的外在生活确实是相当平淡的,革命性的思想,惊世骇俗之论,常常带着一份平俗的履历。存的人生活,有的人提炼生活。德国的教授和思想,法国的学生、主义、运动、时尚。海德格尔从来不承认他和法国存在主义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世人所知的海德格尔,却仍然是这场席卷世界的思想文化运动的宗师。然而,哲人们其实也像我们常人一样,有他们的悲欢离合,性情和品质,雄心与迷误。把思想家的思想还原为经历与感想,当然只是小巧之见。但细读一人的著述,确实可见其人在其中的。海德格尔是一个对各种各样的现代事物都十分感兴趣的地地道道的现代人,但是他对现代事物的兴趣和关切却是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表达的。在海德格尔对于现代社会弊病的批判中,确有不少的精彩之处,有些确也是思人之所未思,辟以新路,展以新境,读后常令人掩卷思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