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的味道。
至刚易折,至清易污。你可懂我的意思?苏容安的话语一遍一遍盘旋于脑海,秦云猛然尝到口中腥甜,一时心惊。
理智尚存,他知现在再想下去,会心绪成魔,于身体也是一大害。强压下心间各种混沌,试图平静心绪。
回到草屋,时辰已晚,大部分人已经脱衣入睡。秦云站在寒凉清风中深呼吸了几口气,望着四野悄然黑沉,夜幕下明月浩然清辉。他坐在草屋门口的台阶上,倚着门,望了一夜的月。
晨光微曦时,他起身入屋,梳洗了一番,覆被入睡。
很快,便迎来了福乐十九年。
苏容安的名气愈来愈大,整个永安城都争读他的文章诗词,一时间引得纸贵四方。毫无疑问,今年科考最受瞩目的便是苏容安与炎彻二人,也是历年来科考中最富盛名之人。
福乐十九年,世传永安有一绝世佳人,香肤柔泽,顾盼便妍,名唤赵小垣。
此时永安王之子姜离实岁十八,虚岁十九,有文韬武略,龙凤之姿。
新年过了没几天,朱礼雯来到草屋,对他说:“你父亲让你回家一趟,说有事情要与你谈谈。”
秦云说:“如果说的是科考之事,你回去说我自己知晓,不需他操心。”
其实如今,他对于他父亲已经没了什么愤恨,前几日的心魔到最后竟令他想通了许多,不再执怪于他父亲。想通了些东西,放下了东西,性子变得越发淡了。
朱礼雯以为他还在与他父亲生气,想了想,说:“随你自己,有时间就来看看你父亲吧,父子哪里有化不了的仇。”
“嗯,还有事吗?”
“没了,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身体。”
“嗯,你们也是。”
看着朱礼雯离去,秦云其实很想问,你为何就这样接受别人给你的安排?难道就不想挣脱开这样的命数,去寻自己的一份自由?大好岁月被禁锢,你明明不甘心,可是为何就这样屈从?为什么接受那满口胡言的算命之人给你定下的荒唐一生?为什么……不反抗……也不绝望?
三月十七是郡考,郡考通过者去往永安郡参加科考。期间秦父到找过秦云几次,内容无外乎希望他好好看书应考,为自己以后夺个好前程,好让以后生活荣华富贵。
秦云不辩驳不赞同,只是安静听着。
三月十七很快到来,秦云和许多人一起进了考场,考了整整一天,写了一篇议文,一篇赋、一首诗词。
四月末公布通过名单,秦云在列。
八月中旬是科考,去往永安约莫半个多月的路程。此时时间还早,秦云依旧住于草屋,每日看书写文作画,偶尔拿些字画到街市上卖,以换取生活物资。日常的费用因他生活极简,花费不多,所以他字画的所得大多存着以作去科考的盘缠。
当通过者名单公布出来,秦父开心得不得了,买了些好菜好酒去草屋给他庆祝。草屋失去该有的雅静,充斥着酒肉喧腾。
秦云不喜这些,说:“下次别带这些东西来这里。”
秦父喝了几口酒,正在兴头上,也不在意秦云的寡淡,自顾自说着些话,夸他有出息。
而在这一餐饭间,秦云惊觉,自己越来越孤僻了。
秦父说:“你程伯父就在永安郡,他当初说你若科考,可去他家居住。你程伯父是个好人,你这次去了永安郡便去拜访他,他会给你安排住处的。”
秦云道:“我不想去麻烦程伯父,拜访是自会去拜访,至于居住问题,我自己会找客栈住的。”
秦父皱眉责备:“你去拜访了,他自然会留你,你若不住,岂不显得太无礼!更何况,你住在他那里,关于科考的事情可以问他些,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让他帮帮忙。”
秦云淡漠道:“没什么事情需要问的。”
“你这孩子,他在永安郡认识的人多,各种席间你参加参加,能多认识很多人的。他官位高,去参加他宴席酒会的定都是有名望或有权势的人,你多认识些对你以后有好处。”
秦云知他父亲不会答应自己的做法,于是不再争辩,只静静听着。
秦父又说了些话,酒足饭饱之后,说:“你常回家里来待待吧,以后去了永安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秦云闻言,顿时有些心酸。
他将他父亲送到街道有人家的地方,他父亲说:“好了,回去吧,早些休息。”
秦云点头,望着他父亲的背影直至模糊才转身。
苏容安与炎彻毫无悬念地入了科考名单,永安城人纷纷猜测,谁会夺得今年科考的冠位。
有人说,炎彻可是天才,天才都得不到冠位,还有谁能得到?
也有人说,苏容安的才名何止永安闻名,如今简直是四海传颂。他的文章诗词信手拈来,负其豪气,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他能不得冠位?
各方议论纷纷,秉着看戏的郑重态度拿此玩笑、打赌。
秦云作为苏容安的旧日好友,总是时不时被别人问:“你觉得苏子天这次夺冠的可能性有多大?”
秦云总是无波无澜地回答:“不知道。”
五月中旬,天气好得很。
秦云有时在街市上卖着书画,几幅画卷打开挂着,正好挡住太阳。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些赶考的学子路过这里。而今年尤为的多。
苏容安出名了,顺带着康建街这一带也出名了,街市上时常可以看到学子模样的人在街道上转悠,想望出这方水土是如何养育出苏容安这样有才气的人。
学子模样的人有时候结群而来,大着胆子拉过旁边的路人,想问到些关于苏容安的趣闻。
每每这个时候,被拉住的人就会很自豪地吹嘘着,仿佛他与苏容安这个人很熟似的。
有时候秦云正好就摆着摊子坐在一幅幅字画的后面,旁边有人若是发现了,便会捅捅身边大力吹嘘着的人,说:“别吹了,秦云在那边呢,人家才是苏子天的好友,你吹牛也不怕被人家笑话。”
秦云只想卖几幅字画,丝毫不想拿他与苏容安的相熟在别人面前卖弄。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都摇头说:“不熟。”
这种情况遇到的多了,他最后所幸不出来摆摊卖字画了,反正积累下来的钱也足够他去永安郡了。
但他不出来卖字画,别人还是可以找到他。
冲着苏容安的名气来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一个名字——秦云。
秦云不堪其扰,最后干脆白日抛下草堂,携一卷书,去附近的山间闲林、古刹庙宇里游玩。这样行走于山水间数十天,他想,反正是游玩,不如早些出发,一路上好好看看山水也不错。
当天他便收拾了几件衣物,几本书卷,一些生活之物以及所有的盘缠。晚上回了趟家,跟父亲说了明日要走。秦父一听,急忙进里屋拿了一个小包袱给他,说:“这里面是些钱和几套新做的衣服,你带上路上用。”
秦云摊开那小包袱,取出衣服,说:“衣服我拿走,钱你自己留着用,我卖字画的钱足够我去永安郡,你不用替我担心。”
秦父不肯,说:“一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没出过远门,多带些在身上总归是好的。”
秦云说:“父亲,你拿这些给朱姨和自己买些好东西吧,我真的不需要。”
“你再说不要,我可生气了。这些盘缠是你母亲还在的时候就给你留好的,生活再不好我们也没动这钱,你给我拿着。”
秦云愣了愣,接过父亲手里的钱。
次日秦云便离开了小草屋,向着永安郡而去。
他离开的那日是六月初,而他离去后的第二日,苏容安派来接他的人便到了。来人对于秦云家里很是熟悉,这人便是每次去学堂接苏容安回家的那位高高瘦瘦的仆人。
他到了秦云家,秦父惋惜地将情况告知。
秦云出发得早,但因一路上游山玩水,到永安郡时已是八月十一,离科考的八月中旬只有四天的时间,算是来得极晚的。
他到永安城的麒麟街时,已是太阳快要落山之时,便找了个客栈先住下。
第二日吃过早饭,便去拜访程大人。
程大人见到秦云时,颇为吃惊。时间久了,他都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位孩子了,更不记得他是今年参加科考。
程大人大喜道:“孩子,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还通过了郡考。你什么时候到的永安?”
秦云恭敬有礼地回答:“昨日晚上到的,因昨日时间已晚,便没来拜见您。”
“那你住在哪里?”
“找了间客栈居住。”
“还住什么客栈,快去退了客栈,到我家住。”
“程伯父,秦云多谢您的关心。只是那客栈住着不错,我满习惯的。”
“别和我这么见外,你来了永安,怎么能让你住客栈。快去收拾了行礼来我这里,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伯父,真的不需要,您别麻烦了。我此番拜访,主要是想看看伯,并且感谢您对我的培养之恩,此等恩德,铭记于心。望伯父今后更加多福多寿,安康福乐。”
“不用谢我,我那也是感激你父母当初对我的帮助,对了,你父母如今怎样?”
“父亲身体安好,可惜母亲已经去世快两年了。”
“你母亲去世了?”
“嗯。”
“哎,真是世事多变,风云无常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而后秦云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