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永安城,秦云最想见的人无疑是苏容安。然两年不见,人心可以变化成何样,他无法揣测。本就脆弱敏感的心性,在面对了母亲之死,父亲娶妻,周遭诸多见闻之后,越发不敢相信人心之可靠。虽然在他心里,苏容安应未变。但是,敏感的性子令他不愿主动找他。他知晓,自己在害怕,亦对不起当初离别时的诺言。他想,或许改变的根本不是别人,是自己。苏容安若是知晓自己心里的想法,定会失望。
但是他怎能不怯?
当年好友此时已负有盛名,四海皆知。
同是当年学堂的学童,互为好友,如今这差别却是天与地。这与多年前的情况多么相似,只不过是将差距再放大了些。苏容安曾要他信任他,当初他信任了。
如今,他也还想信任。
只是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他身边会有很多有才气的人出现,而会不会视他如初,他无从知晓。
他很清楚,当初苏容安喜欢与他在一起玩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才智相当。如今,永安郡挤满了富有才华之人,他还能待他如初吗?
如果不能,他宁愿将苏容安放在记忆里。
他要的不是一份好意而已,而是平等、相知和一份完全的重视。
他想见他,却又不敢见。
而另一边的苏府里,苏容安在得知秦云早早地便离开了家后,日夜期待着他到了永安郡后来找自己。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科考的时间都快到了,却依旧没有秦云半点消息。他不禁担心秦云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到了永安却因为两年时间的隔阂而不来找自己?
秦云拜见了程大人后,意欲清静地打发接下来的日子。但是生活不如所愿。
十三日一大早,程大人便派人来接秦云,说是等下文公府会有一个酒会,多是些这届应考的有才学的考生。
秦云不想去,推说身体不适,去了会扰别人兴致。
接他的人听了,只得离去。而他却不知,他人虽未到,却在酒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文公府上的酒会,是大文豪林修举行的,来的往往都是与他交情不错的官员、经人引荐的有才学的文人学子以及负有才名的人。
这里面自然有苏容安。
苏容安随着科考时间的接近,对于秦云的担心越发焦虑,来到诗文酒会上也心挂着这件事。
林修对于苏容安这个后辈极为喜爱,有意悉心栽培。他见苏容安怀有心事,便问他怎么了。
苏容安回答道:“担心一友人,他应到了永安郡参加科考,可到现在我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酒会上有几人曾路过苏容安的家乡,听到他说友人二字,便问道:“此人可是你家乡故友?”
苏容安点头说是。
那人奇道:“我这次来正好经过了你家乡,有一事觉得甚奇,一直想要问问你。”
“哦?何事甚奇?”
那人说:“康建街的百姓都说你的好友叫做秦云,说那人是与你最相熟的,可那秦云却说与你不熟。我当时听了便十分不解,何以两者回答差异如此之大?”
苏容安愣了愣,说:“他说与我不熟?”
“对呀,他亲口说的。这秦云真是你好友?”
苏容安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是我好友。”
“那他为何说与你不熟?”
苏容安开怀道:“他性格如此,不愿多言。我想,你们定是扰了他的清静。”
“看上去确实是一个很喜好清静的人,面色很淡漠,与你性格似乎完全不一样呢。”
苏容安微微弯唇,说:“确实是很不一样,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程大人听了,不禁问道:“子天你口中所说的秦云,可是住于云瑞街?”
“是,程公您怎么知道?”
“我是他父母的故友,我知道他现在在哪,他昨天还到拜访我。刚才我派人去接他来这,可他说身体不适,便没有来。”
苏容安闻言跳了起来,急切问道:“他现在人在哪?”
“在麒麟街的结福客栈。”
苏容安急忙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转回身对林修歉意道:“晚辈失礼了,望文公见谅,实在因太过想念故友,听闻消息,只想立刻去见。”
林修摆摆手,说:“你快去吧,留你在这也留不住你的心。”
苏容安拜谢后急忙向结福客栈而去。
到了结福客栈时,秦云却出门去了。
客栈掌柜自然认得苏容安这张脸,说:“苏公子您要不到雅间坐着等吧,秦公子已经出去很一会了,估计等下就回来了。”
苏容安问道:“我能不能去他房间等他?”
掌柜笑着说:“自然可以。”
苏容安却又皱眉,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他若知道,万一生气了怎么办?”
那掌柜的立即猜到秦云在苏容安心里的地位,说:“苏公子,您要是没什么急事要不就到雅间等一会,若是有急事要离开,我来帮您带话,等下秦公子回来了,一定完完整整的替您把话带到。”
苏容安想了想,说:“我没什么事,你带我去他房间,我在门口看一眼。”
“啊?”
“怎么了?”
掌柜收起诧异,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带您上去。”
掌柜打开秦云的房门,里面摆设同客栈里其他屋子一样,没什么新奇的地方,只有一本书静静躺在茶桌上。
掌柜望着这间普普通通的屋子,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是苏容安硬生生看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
他望着那本书,便能想象秦云捧着那本书,手抵着桌子的模样。
看罢笑了笑,对掌柜说:“下去等吧。”
苏容安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恨不得把秦云从某一个角落立刻拽到眼前。
盼星星盼月亮,盼得他眼睛都盯酸了,秦云的身影终于跨进了他的视线。掌柜看到秦云,正欲开口,苏容安便从角落里的凳子上跳了起来,冲到秦云跟前,狠狠扑到他身上抱住他。
那力道过大,秦云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愣在原地,任由对方抱着。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离别之时。
也是未看清,便被抱住。也是被他冲得过猛,硬生生后退了几步。也是在自己毫无意料的状态下出现。
他抱着他,声音有些哽咽,说:“秦云。”
秦云在他怀里笑了,说:“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你怎么不来找我?你可知我在家日日盼着你,担心你。”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去屋里讲可好?挡在大门口妨碍别人做生意。”
苏容安嗯了一声,放开他,两人相视浅笑。
到了屋内,秦云给他倒了杯茶,说:“喝茶。”
苏容安摆好严肃面容审问:“你何时到的?”
“前日晚上。”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是我不好,你莫生气。”
苏容安失落道:“你果真是故意不来找我的?”
“嗯。”
“为何?”
秦云看了看苏容安,又移开眼,以沉默作答。
那双乌黑的眼睛越发沉静,藏智慧,藏珍宝。
苏容安无奈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想回答的问题便沉默,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拿你没有办法。”
“生气了?”
“当然生气!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你,雅明说你六月份就出发了,可这快到时间了也不见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呢!”
秦云惊道:“你派人到找我?”
“我知道了你通过的消息便派人去接你,哪知道你走得那么早。走得早也就算了,也不知道走快点早些来找我,你走得慢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居然到了还不来找我!我在家都快急死了,你倒好,还优哉游哉地出去闲逛!”
苏容安这一番话说得气愤,实为孩子气的埋怨与关心。秦云听了,弯眼浅笑,说:“这么生气,那可是要罚我?”
苏容安说:“自然是要罚的。”
“罚我什么?”
“罚你快去退了客栈来陪我住。”
秦云点头说好。
苏容安讶异道:“这么好说话?”
秦云笑道:“难道是不要我去你家住?”
苏容安忙道:“哪有!快去退了客栈,快!”说着便手拉着秦云往楼下走。
秦云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包袱。
苏容安抢过秦云手里的包袱,喜滋滋地说:“我来拿。”
秦云也不与他抢,任他拿着包袱,拽着自己。
苏容安道:“你东西可真少。”
“嗯。”
“下午去买东西,我带你好好逛逛。”
“要买什么?”
“很多东西,你跟着我就是,给你买了不准说不要啊。”
“何必买不需要的,我这些东西够用,并不缺什么。再说就待几天,买了浪费。”
“谁说就待几天的?你难道一考完就回去?我不准,再说你怎么也要等到放榜的日子吧。你就留在这里吧,你父亲,我听说你父亲另娶了妻,你一个人一直在草屋里住着,你不如就留在永安郡好了,怎样?”
秦云又是静默。
苏容安见他不回答,心里却是开心,想着他沉默代表还是有些愿意的。
苏容安笑着说:“这个事情过后再想,你别急着回答,而且考上了之后事情一定很多。对了,回去我要好好和你说一下科考的事情。”
“科考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是有,回去再说这个。”
“你今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去参加了文公府的酒会,正好碰到程大人,他告诉我的。说到这个,我还听说在老家,你同别人说与我不熟!”
秦云低声轻笑,薄唇淡粉颜色,煞是清雅好看。
苏容安瞪他,嘴边却也是泛着笑意,说:“还笑,看我不打你。”
他伸手想捏他脸,却又很珍惜那样的笑,手不由停在空中。
秦云望他,又望他举起停在半空中的手,不解。
苏容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以后不能说不认识我。”
秦云摇头说:“谁让你名气那么大,一个两个都来问我,我说不认识难道不应该?”
“倒成了我有错,你还有理了!”
秦云挂着浅浅笑意,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