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十分舒服,此刻也无什么风,两人端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有太阳的地方晒太阳说话。
秦云晒着太阳,困意爬了上来。
苏容安问:“昨晚又没睡好?”
秦云点了点头。
苏容安皱眉担忧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母亲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好呢,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好好休息吧。”
秦云静静晒着太阳,不答话。
苏容安盯着秦云看,秦云却不看他。他看了许久,秦云才开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苏容安说:“你去我家住吧,和我住一起怎么样?”
秦云的困意被他这话赶走了大半,转过头看他,说:“去你家住?”
苏容安兴奋地点头,为自己想到的好方法手舞足蹈,说:“对呀,你来我家住嘛,正好可以一起看书习字,每日你要回来我可以陪你一起过来啊。”
秦云摇头,说:“我不要。”
苏容安愣住,不解道:“为什么?”
秦云寡淡的面容降了霜,说:“我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很多。”
苏容安细看他神色,探寻地问:“你生气了?”
秦云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静默不语。
苏容安望着秦云的侧身,不知作何是好。
“我,我没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你能休息得更好。”
秦云转过身望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眸。
他淡淡道:“我没生气。”
苏容安怀疑道:“真没生气?”
秦云点头,说:“真没生气,只是不想让你看而已。”
“不想让我看?”
秦云弯唇道:“嗯,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苏容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尴尬道:“不小心就盯着你看了。”
“这叫什么话,狡辩,不准盯着我看了。”
苏容安争辩道:“那是因为你话太少,不盯着你看,我就不知道你的情绪变化了。”
秦云不信,说:“哪有!”
苏容安嘀咕着说:“哪里没有。”
“那你也不能一直盯着我看呀,我要是一直盯着你看,你不会难受?”
苏容安想了想,说:“不会啊。”
秦云气结,腾地又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反正你不能一直看我。”
苏容安摸摸鼻子,说:“你都转过去了,我还怎么看?”
秦云不理睬他。
苏容安移动椅子,坐到秦云跟前。
秦云被他这无赖举动打垮,瞠目看他。
苏容安紧张问道:“你真不去我家和我一起住?”
秦云说:“我去你家算怎么回事?不去。”
“那你这样晚上岂不是休息不好?”
“过段时间就好了,我母亲病情好些了,应该就不会了。”
“可是……”
秦云乌黑的眼睛静静望他。
他只得打消这念头,说:“那你等下去我家如何?认认路。”
“好。”
秦父回来后,苏容安便带秦云去了自己家。
两天后,迎来了福乐十一年。
新年初至,永安王之子姜离十岁,天才炎彻九岁。
五天后,秦母病情好转,夜晚已不再剧烈咳嗽;半个月后,秦母基本康复,能料理些家务。
秦云时不时去苏容安家同他一起读书习字,两人日益熟稔。同苏容安在一起久了,秦云的性子也不似最初那般冷淡,话虽依旧不多,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增了几分。
时光长长,日子久了,秦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苏容安。
两人时常交谈阅书之感,偶尔会因观点不同而争辩起来,偶尔也因所思所想一致而会心一笑。
苏容安喜读书,也喜玩乐。
相处的日子里,他经常拉着秦云一起穿走于大街小巷。
秦云记得,有很多东西都是苏容安带他见识的。如若没有苏容安,他的生活或许会少很多生趣。
往后的时光里,当秦云一人的时候,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苏容安。
记忆鲜活地存在脑海里,挥不去。而他又实在是有太多初次,是与苏容安交结在一起。
比如第一次听戏文。
那时苏容安拉着秦云进梨苑,说这场戏很多人喜欢,据说是名角演的。
两人坐在戏台下,面前的一方长桌上放了些瓜果酒水,正前方是高高的戏台,戏台颇大,很有气势。
那日梨苑座无虚席。
一开场,婉转的唱腔惊艳四座,包括秦云。
那一场,演的是霸王别姬。
头戴如意冠、耳别绢花、肩披绣花斗篷、身穿鱼鳞甲。
浓墨重彩遮不了眼里的深情,那戏台上虞姬只消望一眼,便能融了戏台下的心。
秦云觉得,那场戏唱的极好。往后看过的戏,似乎都比不上这一场。
然再细想,却是记不起那戏台上的戏,只能记起苏容安对他说的话。
那时,戏结尾,周围一片喧嚣。
苏容安望着戏台,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秦云静默了会,说:“不知道。”
两人沉寂了许久,苏容安突然说:“至刚易折,至清易污。”
“嗯。”
至刚易折,至清易污。
这句话,秦云深藏于心。
苏容安说这句话,是无心,还是有意,他那时不知晓。当时光再往后推,推到一青石路夹杂的光影中,他终于确定,这句话是苏容安确凿说给他听的。
相处时间愈长,他们便愈了解彼此,深谙对方骨子里的命门。
他会对他笑,会包容他的顽皮,接受他的好意。
他会接纳他的孤傲,会记下他性子的喜好,会纵容他的脾气。
那么丰厚的一段时光,那么大的一个跨距,他们彼此共享,早已任由对方流进自己的血液,在骨头上刻下古老咒语。
他知道,秦云性格孤傲,智睿心僻,至刚至清。
福乐十四年的夏天,蝉儿躲在树上叫喊声不断。
骄阳似火,猛烈灼射大地和各类生物。绿叶如泛油,厚重一层,鲜亮至极。
夏日的下午,无一丝风吹过。
秦云鼻尖冒着几滴热汗,清秀的面容如莲。
苏容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喝了口清凉的绿茶。
两人正在奉书堂里,各坐在一木椅上,手抵着暗红色的大宽长书桌。
此时两人都放下了书,扇着折扇闲谈着。
秦云问:“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苏容安闪避着回答:“有吗?”
秦云静看着他,反问:“没有?”
苏容安收了折扇,盯着桌子的一角不言语。
秦云皱眉,问:“怎么了?”
苏容安沉思了会,转过身盯着秦云,说:“我家要迁往永安城了。”
秦云拿着折扇的手停了动作。
“永安城?”
“嗯。”
秦云垂眼无言,却笑道:“永安城很好啊,什么时候走?”
“后天。”
“那你要好好收拾东西的吧,你东西那么多,明日一天的时间够吗?”
“你明天来吗?”
秦云笑,却看不到他乌黑的眼,说:“你收拾东西我来干嘛?”
“你陪我收拾。”
“小孩子脾气,做什么我要陪你收拾你那一堆东西,不得累死我,我才不要来。”
“秦云……”
“明日我就不来了,你好好收拾,可别到时候忘了什么重要东西。”
“秦云,你,你明日来陪我,好不好?”
“不来。”
“你就不会舍不得我?”
“又不是见不到了。”
“隔得那么远,哪能那么容易见到。你明日就来陪陪我吧。”
“收拾屋子肯定忙乱得很,我来做什么?”
“你来陪我。”
“又小孩子脾气了,我有其他事要做,不来。”
苏容安气不过,腾地起身站到秦云面前,蹲下身望他。
秦云连忙扭过头不看他。
苏容安诧异开口:“你怎么哭了?”
秦云哗地站起,转过身背对着苏容安,说:“沙子进了眼睛。”
青天白日,整个院子一丝风都没有,哪来的沙子。
苏容安顿时身心如有清泉凉凉流过,浑身舒畅。
他既悲且喜,问道:“舍不得我?”
“都说是沙子进了眼睛,你胡想什么。”
“我舍不得你,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秦云背对着他不言语。
“我最怕的就是以后再见面时,你对我生分。”
秦云依旧静立着不做声。
“永安郡离这里,听说要半个月的路程。”
“我有那么没良心吗?”
苏容安不明所以:“嗯?”
秦云转过身,乌黑的眼润泽含水,眼周有明显的落泪痕迹。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良心,寡情寡意?”
苏容安急忙道:“自然不是。”
“那你怕什么我以后见你与你生分,总是自顾自地说胡话,到最后还要怪罪到我身上。”
“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见面一定不准与我生分。”
“你怎么就不担心你自己以后与我生分。”
“我自然不会!”
“你不会,那干嘛老担心我会?”
苏容安讨好着道:“你说的哦,可得记得,要一直记得我,不准和我不亲。”
秦云故意拉下脸,说:“烦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
“那你明日来这好不好?”
“不来,说不来就不来。”
“你,为什么啊?”
“不想来。”
“你不来,那我去找你。”
秦云望他,瞪他道:“你来找我干嘛,明日你要收拾你那一堆杂物。”
“我不要那些杂物,要是到时候落下了什么东西,这都得怪你。”
“你!随便你,又不是我的。”
“我说到做到的哦,你来不来?”
秦云黑墨般的眼睛责怪地盯着苏容安看,苏容安倔着眼与他对视。
最终,秦云移开眼,没好气地说:“来就来。”
苏容安闻言,脸上挂起大大笑容,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没皮没脸,谁舍不得你了。”
“今晚住我这里吧,咱们说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