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的秋日很短暂,眨眼之间,季节便跨越到了初冬。
这还不是一个梅花似雪,大雪摇落的时节。初冬带着寒气浅雾而来,一大早将永安笼罩在烟纱之下。
待阳光驱散迷蒙雾气,一切又还原到熟悉的面貌。只是树叶已经在凋零了,花草难以娇嫩盛放,走过路旁的草丛间,总会看到一抹绿中带黄。
空气中常常有风,那风一点也不似夏日的活泼,只有寒凉之感。
不明媚的太阳,阴沉沉的。
永安宫西平殿,乐居斋。
惠王笑呵呵地同若雪说话,身旁侍从如雕塑一般静止在各个角落。
屋内暖和,小火炉红彤彤地燃烧着,却并不干燥。窗户开着一丝缝隙,朱色厚重的帘布被风鼓吹着,摇晃着轻微的弧度。
惠王一向很宠若雪,可以说所有的女儿里面,他最宠爱的就是若雪。若雪有这份宠爱,却并不骄横。她很贴心,会撒娇,相比其他的女儿,她最像一个女儿了。
若雪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惠王对她的婚事很上心,希望能给她找一个好夫君。
两人说了许多话,若雪总能把她父王逗得开怀大笑。
而她父王今天心里还存着一件大事——女儿的婚事。
话题转了几遍,最后终于兜转到了正题。
惠王说:“雪儿啊,你也长大了,到了找个夫君的年纪了。”
他话一出,若雪瞬间脸红了,说:“父王说什么呢,若雪要一直陪着父王和母后。”
惠王闻言哈哈大笑,说:“要真是这样,只怕到后面你会恨死你父王。”
若雪娇嗔道:“哪会,若雪才不会呢,若雪要一直陪着父王和母后。”
惠王说:“傻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的。满朝文武,和你年纪相配的不少,你可有合心意的?”
若雪白嫩的面容掺着红霞,满脸害羞。
惠王笑着道:“有意中人了?”
若雪摇头,娇羞道:“没有,父王别打趣雪儿了。”
惠王说:“傻丫头,这哪是打趣,别害羞,和父王说说看上谁了?”
若雪想说出口,可又觉得羞脸,不好意思开口。
她父王刚开口说这事的时候,一个清质的身形便跃进她的脑海,然后心嘭嘭嘭跳得快极了。
惠王说:“我觉得今年新进的朝臣有几个特别好。”
新进的朝臣。
若雪低着头,心里面充满了期待。
是谁?父王会说谁?
惠王轻松地说着:“尤其是苏容安,论文才论品行论样貌,没一样差的。”
轰!
世界倾塌了。
若雪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心里面原本充斥得满满的期待砰的一下全破了,娇羞怯意没了踪影,只剩下惊愕与凉意。
惠王自然是察觉到她的变化,睿智的眼睛深了深,打量着宝贝女儿,说:“你觉得怎么样?”
他心里面给若雪配的最佳郎君就是苏容安,他希望若雪能嫁给苏容安,因为他觉得苏容安会是个好夫君,若雪嫁给他会幸福。
他觉得。
一个高高在上的王,总是比平常人更自信,更固执。
更何况他认为小孩子现在的想法总归肤浅,看人也没有自己准。
他将自己的人生阅历算上,却忽略了爱情这两个字的力量,小看了小女孩心里的执着。
如同很多很多父母一样,认为自己是对的。
其实也难说对错,这条路或许好或许坏,但另一条未经过的路不一定就很好。
因为未经过,所以谁知道呢。
只是,这种事情,人们总是希望按照自己心里期望的来。
爱情的种子是会发芽长大的,一不小心,就成了无法撼动的存在。
若雪苍白着脸抬起头看她父王,声音不大,语调有些怯懦,说:“父王,苏大学士很好,可是若雪不想嫁他。”
惠王皱眉,说:“那你心里有其他意中人了?”
若雪咬唇,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点头,说:“嗯。”
音调不大,却很坚定。
“谁?”
“秦云秦学士。”
秦云。
惠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威严的眼睛藏着担忧。
他欣赏秦云,肯定他的才华。
只是他的小女儿绝对不能嫁给秦云。
如果若雪说的是其他人,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是秦云,绝对不行。
他打从心里面欣赏秦云这个人的才智,可是在他看来,秦云命薄。
孤高清冷的心性,随心自由的自我,再加上一个能看人心的传奇,所有所有加起来,都不适合官场。
现在朝堂上,已经大部分人排斥他了,而他也依旧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冷冰冰不与人交往。不久之后,或许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这样一个人,不适合做若雪的夫君。
想到此,惠王也有一丝叹息——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才。
他说:“你和秦云相识?”
若雪摇头。
“那你和苏容安相识吗?”
若雪又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谁好谁不好,或许你和苏容安相识了,便觉得他好了。”
若雪微垂着的头抬起,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略带撒娇地对她父王说:“父王,雪儿不是随便说说的,雪儿心里面看中的人是秦学士。”
惠王说:“你还小,不懂。苏容安比秦云更好。”
若雪这下真的急了,双眸固执地盯着惠王,说:“我不要嫁给苏容安,我这辈子非秦云不嫁。”
惠王威严道:“苏容安比秦云更适合你。”
若雪说:“你怎么知道他更适合我!就算他更适合我,我也不嫁,我只嫁秦云。”
惠王说:“不可能。”
不激亢的语气,缓缓而出,如同一个巨大的锤子慢慢落下,在地面发出沉闷稳实的声音,然后一锤定音,不可变改。
若雪的心在一点一点下垂,一点一点变凉。
几秒的安静,那么漫长。
……
门外跑进来一个侍从,对惠王道:“禀王,秦云秦大学士求见。”
若雪惊讶地看向侍从。
秦云,秦云,秦云……
惠王看着若雪,心里有小小的担心,但也只是小小的。
他说:“宣他进来。”
“是。”
若雪站起身,说:“父王,那若雪先回去了。”
惠王点头,说:“嗯。”
她走到门口,停了停脚步,转过身对惠王道:“父王,若雪非他不嫁。”
转过身,跨过朱红色门槛,离去。
惠王都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
屋外天空是灰色的,空气冷冷的,有风。
意料之中的碰面而过。
秦云朝若雪行了个礼,若雪也朝他行了个礼。
他浑然不知少女的心里面、眼里面藏了多少热切的期盼。
彼此行礼后,再朝彼此的方向而去。
若雪心里嘭嘭嘭跳得极快,脑海里飞快地闪现着各种话语和假设。想要和他说句话的心情是那样的强烈,可又是那样的羞怯。
好想,好想,和他说句话。
两人已经错开一段距离。
若雪咬咬牙,深呼吸,转过身对秦云说:“秦大学士。”
秦云闻声转过身看她。
那双眼睛,乌黑,淡漠清冷。
秦云说:“公主有何事?”
若雪手放在身后,不自觉地揪着衣服,微笑着说:“你的诗文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眼波没有一丝起伏,淡淡道:“谢公主厚赞。”
若雪觉得心脏紧张得要爆炸。一面紧张得不得了,一面还要思考着说些什么,怎样才能不显得紧张。
两人间有一会的沉默,秦云等待了一下,最后开口道:“公主若无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还有事情要和惠王禀告。”
若雪慌张道:“哦,好,你去吧。”
秦云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若雪站在原地看着那欣长笔直,有些单薄的背影,直到背影拐了个弯再也看不到。
天灰灰的,四周景物也呈灰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