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住宅区,现在全都被拆了。那条狭窄的墙缝也没了,两堵墙被拆得干干净净。和韩夜的房子一样,都成了俯倒在地的钢筋混凝土。一地的废墟躺在地上无人问津,青色的骸骨把身下的整片土地都给重重压住。
“韩夜,你还记得第一次你来我家的时候吗?”韩夜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地上的青石灰放到手上,再从高空让它慢慢从指间流下来。“沙沙”的声音伴随着青石灰落下,好像是一个人的哭泣声。我用手接住落下来的青石灰,说:“当然记得。”说完的时候,韩夜手里的青石灰都倒完了,一大部分在我手里。
手里的青石灰不是和想象的那样,它不是冰凉的,握在手里感觉暖暖的。它也不是坚硬的,放在手上,你可以感受得到它的细腻。原本坚硬的水泥被比它更坚硬的推土机推了个粉身碎骨,人握着它,都感受不到它原来的质地了。
韩夜顺着废墟往前走,前面的路被黑暗遮盖地一干二净。从黑暗里传来韩夜“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知道,前面还是废墟。整片废墟就是Z市众人的白骨,终有一天,他们会和这些青石灰相同。森森白骨都倒在了他们曾经作乐和埋怨或是感恩的土地上,任凭风吹雨打,他们和这片土地永远都不会再分离。
“永远”是一个多么昂贵的奢侈品,也就只有“死亡”这个代价才可以配得上。
在黑夜之中,我跟上韩夜的脚步。四声“咯吱、咯吱”声,在浓重的夜色里,一声一声敲打着黑夜糊涂的脑袋。直到把它敲醒,直到敲来黎明。
我和韩夜走了一会,两个人就坐在了黑暗之中的废墟上。我用手摸着坐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块上,韩夜也坐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坐下的我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两个少年就干坐在废墟上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一声“嘀”。我就看到了自己前面一点的地方出现了火苗。火苗上面出现的是被印衬成金黄色脸庞的韩夜,从打火机上面的火苗还可以看到升起的一缕天蓝色的烟。随即,那缕小火苗就熄灭了,同时又听得一声虚弱的“嘀”声。然后我就听到了韩夜重重吸气的声音。
“你也抽烟?”闻着刺鼻的烟味,我脸朝着另一边问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韩夜轻声地“嗯”了一声,接着他说到:“这是韩秋夫给我的,他跟我说,对跑业务的人来说,有三样东西必须要会。”我问:“哪三样东西?”韩夜吐了一口气,说:“韩秋夫,跑业务的首先要学会抽烟。抽烟来为自己提神和解闷。其次是要会喝酒,喝酒可以交得到朋友。但是他说,千万不要相信酒场上的朋友,那些只能当做是自己的酒肉朋友,不能做真心朋友。最后就是要学会厚脸皮。当你跑业务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嫌弃你,你也要学会忍耐,不能对他们无理,因为他们当中或许有一个会是你的顾客。”
江家胜从来没有抽过烟,也许是没有习惯。但是酒,江家胜没少喝,我也没少接触。听到韩夜说起酒,我就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喝酒的冲动。自从上一次喝酒后,我的身体对酒精就有了一种独特的喜好。我想,不仅仅是烟会让人上瘾,酒也会的。
“韩夜,还有烟吗?”我面对着刺鼻的烟味方向问。过了几秒钟,韩夜回答说:“有,你等着啊。”说完就又响起了那声“嘀”,然后就看到了那缕火苗,照着韩夜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到了我跟前,韩夜放下了按在打火机开关的手。“嘀”一声,火苗就灭了。我听到韩夜窸窸窣窣地在口袋里找什么东西,然后就感觉到了手里被塞了一根烟。
“你把它咬在嘴里,我来给你点火。”我听他的话照办了。烟放在嘴里,烟草的味道就弥漫在了整个舌头上,味蕾在它的刺激,怂勇了我的舌头舔了几下烟蒂。
“嘀”的一声,韩夜打亮了打火机,他把火用一只手挡着风。我把烟尾凑到火苗上,感受从火苗上冲天而起的热度把香烟顷刻间就点燃了。打火机熄灭后,我就立刻用手把烟拿了下来,低着头对着一地上白骨似的青石灰咳嗽了起来,咽喉里的痰吐丝般从嘴里滴落到地上。被吞入口中的烟,怎么咳也咳不出来。咳出来的只有悬在空中的口水。
韩夜猛吸了一口说:“你不会抽烟啊,我还以为你和刘凯他们一样,也早就学会了抽烟。这样的话,我就不是这么大爷不会抽烟的男孩子了,你比我还差劲。嘿嘿……”我把香烟捏在手上,看着它红红的火头,就好像是一只大出血的眼球。
我拿着烟放到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把青色的烟吸到肺里。那些柔弱无骨的烟像是一根根针,重重地扎着我的身体的肌肤,循环到它经过的每一寸地方。最后在经受千刀万剐地疼痛后,再从鼻子里云淡风轻般出来。当它们从鼻子里出来后,我整个人也像差不多要虚脱的样子,浑身无力。没过一会,我对香烟燃烧散发出的烟味不反感了,甚至感觉闻着它,人也精神了许多。就和韩夜的父亲,韩秋夫说的一样,香烟真的可以提神。
我拿着手里的烟,对韩夜说:“你离开才半个月……”我没说完,韩夜说:“你是想说我才离开Z市半个月,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对吧?”我点点头,他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可以当做我没说话默认了。再听到他吸了一大口后,他那边的火头就在黑暗中快速坠落,然后就没再看到了。韩夜把快烧完的香烟扔到地上,踩灭了。
他站了起来,地上又响起了“咯吱”声。黑暗里的他说:“要是你一个有韩秋夫这样的老子,你就会明白了。”没抽烟的韩夜,对着空气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对空气付诸东流了。
“韩夜,你喝酒吗?”我也把手里的香烟扔到了地上,用脚踩灭了它。站了起来,学着韩夜重重地对空气吐了一口气,把嘴里的还未吞下肚子的烟都送给了空气。
韩夜说:“喝啊,怎么不喝?”我听到韩夜的这个回答,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一个兜里没有一分钱的人,居然问别人要不要喝酒。韩夜没等我自己承认自己的窘迫,就说:“走吧,前面有个酒吧。我们去里面喝,就当是我在离开之前请你喝的。”听他这么说,我问:“你还是要走吗?”韩夜“嘿嘿”一笑,说:“那肯定了,我这次只是向韩秋夫请了一个假,回来再看看这个家。我答应他,看完了,最多两天就会回去。”
听到韩夜这么说,我就也没再说什么。他本来就已经在我的生命里离开了,这次可以再短暂地出现,对我来说,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嗯,那咱今晚就喝酒去。”韩夜点点头,就拉着我的胳膊朝着废墟之外的灯光走去。那里算是Z市少有的几个繁华之地了。它的繁华是属于晚上,它建在距离汽车站不是特别远的街道。到了晚上,也有些不愿等车的有钱人,来到这区域消遣消遣。
我和韩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韩夜如今和我不同。他跟着韩秋夫跑业务,像这样的酒吧在X市并不算什么。所以说,现在只有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中地方。
一进去,酒吧里刺眼摇晃的镁光灯就晃的人有些不舒服,还有响震天的音乐。好几次,我对韩夜说话,他都听不见。他只顾看着酒吧里面,哪个吧台是还可以坐人的。酒吧中间有一片空地,韩夜告诉我那叫舞池。舞池中正有许多被镁光灯照的看不清面貌的男女在一起跳舞。他们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身体,每个人不管认识与否,都当做是真心朋友一样,拉着手,搂着腰,开心地在一起跳舞。
韩夜带着我来到了一处还有座位的吧台,他坐上高脚凳,冲着调酒的服务生打了一个响指。服务生来到我和韩夜面前,问我想要喝点什么。韩夜就点了啤酒。啤酒拿来后,我和韩夜就坐在吧台上喝了起来。
我扯着嗓子在韩夜的耳旁说:“这地方太吵了,还有那些灯看着就让人心烦。”韩夜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说:“以后你就会习惯了。”音乐的声音太大,韩夜说话的声音我没有听到。于是我凑着他的脑袋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见。”我怕他也会听不见,还在耳朵的地方做了个手势,代表听不见的意思。
韩夜朝我招招手,示意让我把头凑过来,我凑过来后,韩夜说:“我刚才说,这种地方就是这样,你以后就会习惯了。”我点点头。镁光灯把韩夜的脸照成了绿色的皮肤,他的眼睛也变得诡异起来。
酒吧里的每个人都是放肆的狂欢,用酒精和喊叫宣泄他们的寂寞。
“韩夜,我们出去喝吧。”我因为不喜欢这里的气氛,提出了把酒拿到外面去喝。韩夜同意后,我们就在吧台那买了几瓶酒。两个人提着酒就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这时候已经快接近深夜,韩夜是另一天早上在汽车站坐车走。他说本来可以坐火车的,只是Z市没有火车站只有汽车站。
我和他拿着酒来到了一片白天人们在这里摆摊的空地,现在是深夜,小贩们都走了。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把这里照的一片通亮。
韩夜坐在地上,举起酒瓶说:“来,江东阳。我们干了这瓶,以后或许就很难再见了。”我揉了揉眼角,笑着说:“不说那些了,干!”
听着从酒吧隐约传来的歌声,我和韩夜大声笑着,喝完了买来的所有酒。
喝完之后,我和韩夜的情绪在酒精的怂恿下,都变的极度高涨。
“江东阳,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就是个混混。后来和你在一起了,感觉你人其实也挺不错的,除了学习差劲外。哈哈。”我听着韩夜的话,拿起地上的小石子扔过去,手一抖,结果扔偏了。
我拿手指着他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啊,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除了学习好以外就一无是处。后来没想到,你还可以让乔巧求你。”在喝酒之后,说话也是非常的口无遮拦。所幸韩夜喝醉了,没有太注意。其实不只是他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所以也没注意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后来,我们坐在一堆酒瓶旁边,对着酒吧大门相互的扯淡。
夜里的大风不停的在催促着黎明的到来,我和韩夜两个人却快乐地醉在迷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