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认识了卫桥后,我和她就或多或少有着交集。我们回家的路都是同一条,我们上课坐的同一张桌子。我为我生命里的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位置,那些离开的和正在赶来到我生命中的,都算。我生命里的朋友或是熟人,都是单行者。他们每个人都是在上一个人离开,下一个人未出现的时候出现。他们安静地在我生命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再心安理得地离开。把他们的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我母亲在怀我的时间里,对着她日渐大起来的肚皮对我说着话,在生我的时候,用最响亮的一声惨叫离开了我。没了母亲的我,属于了江家胜,在他把应负的责任承担了三分之一时,在我会说话,会走路后,他就对我开始打骂起来。这样,我在心里上离开了江家胜。在此之后,陆霄出现了。陆霄的出现,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光芒,是他教会我如何躲开老师的责罚,也是他教会我如何面对那些整天爱造谣的女人们。在他死之前,我就在心里发誓,等到陆霄带我看海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他是我这辈子永远的朋友。结果,还没等到他带我去看海,他就死了。那时候我就明白:果然,承诺是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
陆霄死后,我也自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个主动说要和我做朋友的人出现。那个人就是周舟,长得一副惊吓表情的周舟。她说要和我做朋友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后来,在孤寂了相当长时间内心的逼迫下,我对周舟投降了。后来,周舟就成了我认定是陆霄以外的好朋友。我从来就不敢相信,陆霄死了以后,我还会有这么一个朋友。直到后来顾笙的出现,周舟对顾笙的喜欢,还有执着,让我为此嫉妒。但是她还是义无返顾地为了顾笙,抛弃了我这个朋友。周舟的离开,让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友情在痴情的人眼里,是敌不过爱情的。
就这样,韩夜开始进入我的视线。他离开后,卫桥又进入了我的视线。这一切都好像是被人预先设计好的,每个人都以孤单的身份进入我的视线,和我成为好朋友,再以好朋友的身份让我再次变得孤单。
卫桥的出现,让我明白:韩夜再也不会出现了。我生命中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个的出现,一个个的永远离开。卫桥出现后,我就把韩夜也放入了心里。把他和死去的母亲、陆霄,还有离开的周舟放在一起。
我和卫桥回家的时候,我和她讲了我和韩夜的事情。
卫桥对我说:“有时候,老天不会那么如人愿的。说不定,哪天韩夜就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他以后都不走了。”我看着卫桥那认真的眼神,说:“但愿吧。”卫桥说:“你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见到韩夜,只要你想,这一半的机会甚至还会变成了百分之百。不想我妹妹卫莉,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看着巷道前面,说:“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一些人,还是不再见的好。”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在这个小小的巷道里,我见陆霄的最后一面,和他最后说的一句再见。
过了几天,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人。
卫桥和我正走在回去的路上,在快要到的时候,巷道口正站着一个人。他站在巷道口,像是专门在等着什么人。如果说是真的,那么他要等的人就是我。那个在巷道口的人就是韩夜,在离开了快一个月的韩夜。突然出现的韩夜和离开之前的他比起来,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在离开那天穿的外套,现在依然穿在他的身上。还有他离开时候的表情,想哭但又哭不出来的表情。这些在他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到。
我看到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连打招呼也忘了。韩夜也和我一样,站在那里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时,还是和我在一起的卫桥打破了僵局。
卫桥很聪明,比一般人都聪明。她当时见我们俩那样,就笑着说:“朋友见面怎么不说话啊?”她这么一说,我和韩夜都不好意思再这样僵着了,又或者说是那种因为某个人突然出现的惊讶还有开心都被打断了。
我望着韩夜,说:“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因为你爸他……”我话没说完,韩夜就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他看了一眼卫桥,我也忙说:“我同桌,把我快折腾死了。”我话一说,原本在韩夜面前表现得文静的卫桥立刻就变了样,她瞪着我说:“谁折腾你了?”韩夜看着我俩,自己在捂着嘴笑。
韩夜变了,不和以前一样。他开始学会笑了,卫桥一看还有他在,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只是丢了一句:“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走了,也没有和我或者是韩夜道声别。
她走远后,韩夜说:“行啊,我这刚走,你就交了女朋友,不简单啊。”看的出来韩夜不是开玩笑,他的眼里都是惊讶。这下倒是我不自在了,我说:“卫桥就是这样,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做作。我和她也就是一哥们。”韩夜笑着说:“这可不一定。”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也就没和韩夜在这个问题上面继续纠缠下去。
韩夜同我走到巷道口,看着这天冗长的巷道,他的样子变得很奇怪。他摸着旧旧的墙面说:“这才走了半个月,我就开始想这里了。”他的表情里带着伤感,也许他和他的父亲韩秋夫走了以后,过的并不快乐,他在X市想的更多的应该还是Z市。毕竟这里有他十几年的回忆,还有他的母亲。一个人,要想在短时间内放下这些,是很难的。
等到韩夜把手从墙面上拿下来的时候,我才问他:“你这半个月来,在X市过的怎样?”我问韩夜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悲伤的神情。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我,说:“你是说我和我爸韩秋夫吗?”韩夜话一说完,我就感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口气。后来一想,原来韩夜现在和我一样,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我也是这么称呼我爸江家胜的,他现在也和我一样,这么称呼他父亲,韩秋夫。
我看着他不说话,我知道他这么回答就已经是告诉了我答案了。
在快到家的时候,韩夜突然问我:“江东阳,晚上你能不能陪我回到我原来的房子那待会。”我想了想,回答说:“你等我会,我把书包放家里去。”韩夜点点头。说着我就跑进了弄堂,进了弄堂后,第一感觉就是香。这时候我才记起来,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忙着做晚饭。我也应该加入这些人的,因为江家胜还没有吃饭。想到这里,我跑下来,对韩夜说:“你先到我家等我,我帮江家胜做好晚饭,咱再去。”韩夜点点头,说:“你对他可真好。”我搪塞道:“没有,只是不想欠他太多的债。”
韩夜在我家待着,我就在厨房准备晚饭。韩夜问过我要不要他帮忙,他说自己家还没毁掉的时候,他就是自己在家做饭给他母亲吃的。我没让他帮忙,也不知道是好强心还是自尊心的作用,总之我坚持一个人来做晚饭。
把晚饭准备好后,我把它们都端到了房间。电饭锅已经由“煮饭”变为了“保温”,把菜放好后,我就和韩夜出了门。这个时候,外面的天有些泛暗。人在外面,已经看不见地上自己的影子了,除非头顶有盏路灯,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走在路上,韩夜告诉我,他这次回来是让韩秋夫批准的。因为在X市里,韩夜得和韩秋夫一起跑业务。也就是说,韩夜不再上学了。他告诉了我许多关于跑业务的事情,比如:跑业务和别人谈生意时,态度必须要好,就算别人说错了,自己也不能去反驳对方。因为人家是客户,要秉承“顾客就是上帝”的准则才可以。再比如:跑业务与客户谈生意时,必须要穿的是西装,还有打领带和穿皮鞋。韩夜告诉我,他受够了这些。特别是穿西装和打领带,他说自己穿戴好后,感觉就是个吊死鬼。
我“嘿嘿”地说:“吊死鬼多好,可以吓别人。这样你的客户不就立刻同意了吗?”韩夜白了我一眼,继续说:“我对韩秋夫说了好几次,让他送我去上学。可是他总是说,上学没用。他甚至还告诉我,当年他要是没上学就出来跑业务的话,没准现在就已经成了个大老板了。”
韩秋夫的这一句话,让我想起了江家胜。江家胜也是大学生,现在却还是个“挑夫”,与他大学生的身份丝毫不沾边。在他那个年代,能上一个大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喜欢上他的,但是现在,他一个万人羡慕的身份干着万人冷眼的职业。
“其实你爸说的也许没错,他自有他的道理。”我看着前面的路,这是通往汽车站的路,也是通往韩夜以前那个家的路。
“韩夜停下了脚步,说:“也许吧,但是我还是想要上学。”
说完这句,我们就不再说话了。对着一路灯红酒绿的街道走去。夜晚的Z市和白天的Z市完全是不一样的。白天的Z市就像是一座无人光顾的空城,夜晚的Z市则像是活力充沛的城市。
我和韩夜两个人默默地在路上走着,听着耳边吹过男人的调戏声,女人的嬉笑声,还有晚上各色买卖的吆喝声。
这一路上,我好像看到了许多人的遍体鳞伤和假装不在乎,在这人流潮了,肆意挥霍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借着这一片陌生的人流,释放出那个在白天禁锢的真实的自己。
在我陷入路人里面的时候,身边的韩夜长舒了一口气,只听到他说:“妈,我回来看你来了。”我回过神,看到了这片被完全摧毁的废墟。这里就是韩夜曾经的家,现在却成了一片废墟,也成了韩夜母亲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