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和刘凯请来的混混打了以后,顾笙也安分了许多,没有再指使刘凯找我什么麻烦。至于周舟,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和顾笙,我也没见到有什么。她在顾笙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顾笙也不可能会为了她这么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
冬天的脚步越来越有气势,Z市除了刮风,下雾,好像还要下雪。天气预报里报着这周或许要下雪,班里不管女孩还是男孩,大家都兴致勃勃的等着看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对于他们的期盼,我丝毫没有同感。自从我知道了江家胜每天都在干些什么的时候,我就希望这个冬天不要下雪,并且快点结束这个寒冷的季节。冬天里,就算是整天在弄堂的那个家里待着都还是很冷,何况还要在外面讨生活。我想法对他们完全没有什么阻碍,他们依然每天都沉浸在将要下雪的高兴气氛里。
这天放学回家的时候,韩夜又跑着来到我的面前。他的脸颊让大风吹得通红,眼睛里却还放射着神采奕奕的光芒。他的脚步很轻,只有在跑着追我时候,我才可以听到。不然的话,他和我并肩走着,沉默了一会的时候,我就会偏过头来看看他是不是还跟在我身旁。我一偏头,他就会同时偏过头来看着我。嘴一咧,就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默契的往前走着,直到走出了大门。我忍不住地问他:“怎么不说话?”
韩夜不仅行为举止大多时候像女孩子,就连神态也很像。听到我的问话,他冻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他总能有办法搞得我无话可说,虽然我知道那不是他故意的。
他说不出话来,我也就懒得再问。再走一段,过了马路,他自然就要和我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等到所有人都走完的时候再独自走出教室。我也开始学着刘凯他们,焦急地等待着下课铃声,焦急地等待着回家。
唯一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一听到下课铃声,一群人默契的疯狂冲出教室。我只是慢慢起身,赶在最后一个人之前出教室。夹杂在笑谈风声的人群里头,我就像是一个孤独病患者。走在一群快乐的人群里,无知无觉的面对他们的欢笑声。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脸上因为可以不用上课的开心样子,滔滔不绝的争执着一会去哪里玩,哪里吃饭。直到身边拥挤的人流渐渐变成无数个支流散去,我的耳边才慢慢恢复安静。朝着每天都要走的路线,不起波澜的走回去。
每回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弄堂里的那些女人们。她们为什么会把自己不多的休息时间用来讨论其他人的是非,对她们来说,每天单调的生活·实在够枯燥。只有找几个人来,对他们评头论足一番,这样的生活才稍微有了一些活着的气色。
和韩夜走到十字路口,即将分开回各自的家时,韩夜忽然开口说话了。“江东阳,你想不想看到这一周的大雪?”他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胆怯,我也已不足为奇了。
这时候人行道的红灯刚好亮了,我停下迈动的腿。眼前几厘米的地方就是白色的斑马线,我只好停下来等待绿灯。
“不想。”对这个问题我不想多说,因为我怕去想这个问题。害怕自己在明天起来,真的会看到外面被一片大雪覆盖,整座Z市都成了白色的太平间。
韩夜也许是看到我脸上不耐烦的样子,就没有再回答我了。
绿灯还没有亮,我问韩夜:“你想看到吗?”韩夜立刻回了我一句:“不想。”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的颤抖。
常年在弄堂里生活,对于女人的那些伎俩,耳濡目染,我也知道了好多。一听到韩夜回答的声音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此也让我也想学一学那些女人,看看她们讨论他人是非的方法,到底可以排遣掉多少自己心中死水一般的生活和死寂。
“为什么?”我开始忘记自己心里的害怕,带着冒险一样的心情追问下去,保持着和探寻宝藏的感觉。
韩夜这时低头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可以回答我。我的心情因为他的犹豫一下被破坏了,语气有些躁动地说:“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韩夜一听我话里有嘲弄的意思,十七岁男孩的叛逆和自尊这时强烈的迸发了出来。
他抬起头,挺着胸膛说:“因为我母亲不喜欢!”他说的斩钉截铁,因为激动的缘故,他脖子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听到这个没有任何供我讨论的回答,心情一下子就失落了。曾近心里一直对那些女人们充满了鄙视,现在自己也学她们,还学的如此失败。此刻我才明白,她们那样的道人是非是需要很高的本领,没有长期的练习和岁月赐予她们的感知力,根本就不行。
“你妈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不像……”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了手臂一阵疼痛,火辣辣的痛。我叫了一声,就听到了韩夜大喊着:“你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许说我母亲。”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个女孩一样的韩夜,他的眼神里有着比任何一个男孩都要旺盛的愤怒。
我抓住像个猛兽样的韩夜,吼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知不知道你多幸福,你还有母亲可以维护。我的母亲却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掉了,邻居都说是我害死她的……”说着说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哭了起来。
马路上响着几声车喇叭,接着就听到了几声孤单的车轮碾过的声音。
韩夜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他刚刚才勃发起来的男子气概,我这么一哭,他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学着早上我给他擦眼泪的动作,他把手放到了我的脸上,抹了抹我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我明白。他是想说,他以为我是骂他母亲的。
“没事。”我擦干眼泪,声音恢复成正常,“下次把话听清楚了再说,还有不要再随便咬人。”我摸了摸手臂上被他咬过的地方,伤口一碰就疼。
有些事情,原来不是想学就可以学的。那些经过岁月训练的女人们,在学会这个本领的时候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就是失去了对一个人的同情,所以她们可以毫不留情的批斗谁。这种恶毒的本领在她们老去的时候又会消失,那个时候她们拥有的是和刚出生时的童真。
这就是在漫长的旅行岁月,生命即将终结后,人性重新在罪恶的废墟下获得了新的生机,再陪着它们主人度过短短的岁月后,义无反顾的随着去死亡。
韩夜看着我手臂上沾有他口水的地方,想要拿纸把它擦掉时,我说“绿灯亮了,走吧。”他就匆匆把手又插进了口袋,把纸放了回去。他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小小的身体背着庞大的书包,肩膀被压的不能动。跑起来摆动的手和抽线木偶差不多,木讷的前后摆动。
手臂上咬的地方皱成一团,形成了一个难看的疤痕。风一吹,口水被吹干了,褶皱的地方也慢慢抚平了。没一会,整个手臂就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过了马路,需要分开走的时候,韩夜喊住了我,对我说:“江东阳,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淡淡地说:“当然不一样,只有我死了母亲。”韩夜听到我这么冷漠的说出自己死了母亲的事实,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在他的世界里,应该很难以想象母亲在我心里的地位,
“对不起……”他匆匆的说了这三个字,就当做是分开前的“再见”,之后就走进了雾霭中,只可以看到他一个模糊的剪影,然后就和雾霭融为了一体。任何的轮廓也看不到,只有迷迷茫茫的雾霭游荡在空气中。
不知怎地,看着韩夜的走远,心里生起了一种失落的心情。也许是好久没有再两个人一起走了,也好久没有这样看着一个人先离我而去了。只有陆霄和周舟曾经让我这样,现在又多了一个韩夜。
是不是孤单的时间久了,就很变得很容易地去接纳一个人,迫不及待的结束自己孤单的状态。韩夜的样子,让我看到我自己,我就好像是当年的陆霄,韩夜就好像是当年的我。
每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可以找到相似的影子,那个自己的影子一定是与一段悲伤的事情有关。只有悲伤的事情才是刻骨铭心的,快乐的事情都会随着记忆和时间的冲刷,一点也不剩的消失。
韩夜没有父亲,准确的说是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俩。他母亲积劳成疾,现在只能在家养着病,靠着拿每月几百元的低保生活。韩夜母亲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韩夜对母亲所有的孝顺也放到了学习上。这也是为什么,韩夜在全年级最差的一个班级里,却考出了让所有人都要吃惊的成绩。
他的事情,我以前听周舟对我说的。在谈到顾笙的时候,她顺带地把关于韩夜的这些事情提了一提。记得说完后,她还说了句,韩夜比起顾笙,还是一个差劲的学生。当时听到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想要为韩夜辩解,也没有赞同周舟去夸赞顾笙。
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不管这段故事值不值得人们去提及、同情、夸赞或是咒骂。它都是属于那些人的故事,它在那些人的生命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印记。在成长中,它们也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当你咽着躁动或是缱绻的青春走向苍老时,那些故事都安然地在你的岁月里给过你欢乐或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