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如同一个魔住在我的心里,那些觉得她已经搬离出了我心中的话都是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言。一个连自己都不信服的谎言,如何用来欺骗别人。
那天在巷道遇到周舟以后,我就不再想要遇到她。她就和一个魔鬼般,我多看一眼就会把心脏击打一下。直到把心脏打的失去了动力,我才可以对她做到熟视无睹。周舟或许也是一样,在那次后,除了从教室进来的时候会看到我,其他时间也没有再见面。小小的教室,我和她已经相距千里之外。
周舟化身成魔居住在我的身体后,韩夜也慢慢进入我的视线,再进入我的世界。
顾笙来了以后,韩夜就从班级第一变成了第二。我看到他上课开始更加认真的做笔记,每天都是趴在桌子上整理笔记、复习上一课、预习下一课、再就是做看着都令人头疼的练习题。
他就是好像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在班里其他人都闲聊的早上,只有他在读英语。在来到学校,距离上课还有一段短的时间里,只有他把那当成上课。周围的人听到他读书的声音都会皱起眉头来,特别是在顾笙来了以后,他们找到了心中新的崇拜对象后,对韩夜的所作所为越来越看不惯了。
想到韩夜在刘凯他们戏弄我的时候,他对我说的那一番话。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一个甘愿被打的日子中熬过来的。
从遇到周舟的那次后,韩夜基本上每天都会在放学的时候和我说上几句话,或是不说只沉默的并排走过马路,再悄无声息又默契的分开。我从没想要询问他一些什么事情,也没想过要去证实周舟曾经对我说的。在他身上我常常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对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因此在大部分时间里,只有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会和他简单地聊上两句。
放学的路上,韩夜跑过来对我说:“江东阳,能不能帮我个忙?”他的声音不改之前的怯弱,我实在不明白他一个大男孩为什么会这么说话。
“什么事情?”在我眼里,我应该没什么帮得到韩夜的才对,他是个书呆子,而我对学习方面一窍不通。
韩夜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样子,看到我也许是不耐烦了,他支支吾吾的说:“能不能今天去一下我家?“韩夜的话,超出了我所有的设想。我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再打一次一次架。因为我以为是顾笙找了我的麻烦,现在又要找他的麻烦了。
“去你家?”我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等他告诉我他是口误说错话了。结果我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我。两个人就傻傻的对视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心中产生。
“你说去你家的事是真的?”我再问了韩夜一次,想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韩夜的表情顿时就气馁了,他一脸沮丧的望着我,“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最后几个字都几乎听不到声音,他的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刚刚还高耸的肩膀也踏了下去,大大的书包好像下一秒就会从他的肩上滑下去。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因为受惊,他又立刻抬起了头来看着我。
“我没说不去你家,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每次拍下你,你都会被吓得哆嗦。”我的手顺便把他的书包肩带往上拉了拉,手指碰到他的肩膀,结果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手被搁得很疼。韩夜的骨头简直就刀刃一样锋利,就是轻轻碰一下都会很疼。
他看到我脸上的异样,知趣的退后了一步,自己把书包往上提了一提。他神情苦涩的问我:“是不是手被弄疼了?”我自然的把手收了回来,转身继续走着,嘴里说道:“没有。”走到雾霭中时,我的神色才敢出现悲情。他那双因为消瘦而变得坚硬的肩膀,让我想起了外婆那双长满老茧的手。
外婆已经走了一个礼拜,在刚刚触到韩夜坚硬肩膀搁疼的时候,它也搁疼了我的心脏。这个时候,韩夜从身后追了上来。我又赶紧收起了悲情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在走着。韩夜的脚步还没到我的身旁时,我就听到了他奔跑过来的声音。
“东阳,去到我家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话,你别多说。”韩夜一副认真的样子,这是他除了在上课的时候少有的认真。他这么一说,我反倒心里有些忐忑。我问:“你要我去你家是为了什么?”我一问,韩夜脸上才浮现上来的认真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又回到了那个深深低下头的韩夜,心里又是沉默了起来。
他不说我也就懒得问,对韩夜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你带路吧。”我说完就停下来等着韩夜走到前面。他一听,脸上的表情精彩了起来。他连连点头,跑着到我前面。嘴里喊道:“走,这里,跟我来。”接着就只能在雾霭里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赶了上去。浓浓的雾霭里只听得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回荡着,我和韩夜也被掩盖在了雾霭里,Z市也渐渐进入夜晚狂欢的时候。
韩夜的家是在汽车站的附近,那次他在汽车站带我走到学校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跟着韩夜走到了车站,又从繁华的街道走进了狭小的巷道里、这条巷道比我家的那条还要破,到处都有从楼上的破水管滴落下来的臭水,还有坑坑洼洼地表。除了这些,有很多还是和我家的那条巷道里的很相似的。比如:头上的电线挂着永远也晾不干的内衣内裤,还有巷道墙边堆放着没人收拾的垃圾。
巷道两旁的楼房都是长满青色苔藓的水泥楼,苔藓是靠着破损的水管里滴落的水生长出来的。灰白色的水泥墙壁上不止长着青色的苔藓,还有斑驳黑色的小孔。那是经过水滴日积月累的流下来,把墙壁侵蚀成的一个个小的洞孔。远远看去,就和一大团蚂蚁贴附在墙上。
我和韩夜毫无顾忌的走在内衣内裤下面的过道上,丝毫不信那些老人说的“走在内衣下面的孩子是不长个的”。那些话都是用来哄骗小孩子,那样可以吓走小孩,为了防止小孩朝他们晾晒的衣服上扔小石子和泼水。
走了一会,从狭小的巷道里走到了一个更小的巷道里。准确地说,那算不上巷道,没有巷道的通路,只有比巷道还要小的宽度。里面的路都被许多断裂的石头给堵塞了,人要想痛过,必须要侧着身子,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才行。
我看着面前这条不像路的路,问韩夜,“这就是你的家?”韩夜的脸立刻就红了,轻轻的“嗯”了一下。然后又说:“我先走给你看,你跟在我后面。”说着韩夜就取下书包,吃力的把它拿在手上。看到他吃力的样子,我说:“给我拿吧。”他憋着涨红的脸说:“不用了,你看着我走。”说着他就手拿着书包走进了那条比巷道还要小的窄道里。
我看到他侧着身子,拿着书包费劲的在里面挪动。他的身子在墙上划着刺耳的响声,每走一步,就可一听到,那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冤魂在受到酷刑时的惨叫。他很瘦,只是他的书包太大,以至于把原本就不大的空间占去了一大半。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声音幽幽地撞击着墙壁传过来,“你学着我走进来。”即使是有墙壁的回音,他的声音也还是很小。
听到声音后,我也学着他取下书包拿在手里,走到这条狭小的空间前,侧着身子走进去。我的书包里没有装什么东西,所以几乎没有占据什么空间,走起来也很轻松。没一会就走到了韩夜身后,韩夜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
他回过头来,我看到他一脸苍白的样子,他脸上闪现一丝苦笑说:“是不是后悔来了?”我摇了摇头,他接着说:“你走的时候要小心上面。”他说完我就看向头顶上面,从狭小的空间里看到了一个机器的吊架正在工作。
我问韩夜:“他们在干什么?”韩夜神情复杂的说了一句:“拆房子。”然后他就继续艰难的朝前走着,我侧着身子跟在他身后。突然我在斑驳的墙壁上看到了血迹,血迹和我那天在墙壁上留下的一样。瞬间我就好像明白,韩夜的肩膀为什么会和老人的骨头一样突兀了。
“这墙上的血是你的?”我问着正在我前面喘着粗气挪动的韩夜。他没有马上回答,挪动了几步后才说:“嗯,很久之前留下的。”接着又埋头往前慢慢的挪动着自己的身子。
等我和他通过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就听到了一声粉身碎骨的声音。上面掉落的石头重重砸在了里面,被摔的粉碎。
韩夜笑了笑:“幸亏跑得快。”他的笑容里丝毫不是大难不死的庆幸,而只是一个平常的笑容,里面还带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怨恨。
走过那个狭小的空间,我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眼前的景象,到处都是被拆掉的房子。残垣断壁随处可见,有的则早已被夷为平地。目光可以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跟我来。”韩夜想猴子般灵活的穿过还未被推土机完全肢解的房屋,跟着他迂回的走了一会后,他说到家了。
那也是一栋残垣断壁,高大的房屋被切成了两半,只有一半还屹立不倒。我看到成了两半的楼房的二楼,那里被木板遮了起来,看不到里面的样子。韩夜带我在旁边的墙体上攀爬,上面有一个个明显的脚印凹痕,应该是韩夜弄的。
等到爬上去的时候,韩夜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他带着我走到了屋里,里面很简陋,只有些简单的生活工具。上面还透露着天光,小石子是不是掉下来敲的地面发出声响。
“夜,你回来了。”里面传来一声女人虚弱的声音。韩夜带我走进去的时候,一个满脸清癯的女人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很多旧衣服来御寒。头上的白发比起外婆都还要多,这就是韩夜的母亲。
“妈,我老师老看您来了,顺便做个家访。”韩夜看着我,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我只好闷着嗓子说了声:“韩妈妈好。”躺在床上的女人一听是老师来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声音激动惊慌的说:“老师来了啊,你看我这……”她一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韩夜母亲的眼睛看不见,因为她的眼球里已经看不到眼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