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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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来自远方的你

周舟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江东阳,以后不许你碰他。"我笑了笑了,"他就是个懦夫!"

抛下身后的周舟,朝着人流散去的地方走去。我就像是一条姗姗来迟的河流,朝着大部队向着有海的地方走去。身后传来周舟"踏踏"的脚步声,里面掺杂着急促。相比我,她更像是一条奔涌的急流。

站在十字路口,人流已经停歇,只有汽车还在不知疲惫的跑着。红灯亮着,人流停了。

"江东阳,你怎样才会保证不再动他?"周舟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她有过的柔弱。

她站在我面前,身后是车水马龙的马路,呼啸而过的掠去每个人残存在空气里的呼吸。接着在尾气管里排出漆黑的烟。

"我没有想要去招惹他,你也不需要把他想得太好。"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绿灯亮了。我紧了紧肩上有些松动的背包,朝着马路对面走去。在我眼前的,只有零散的几个行人,也许是没了竞争,他们不慌不忙的朝着我的身后走去。

在等待人行红灯的汽车,发出一声声低鸣。这个声音我很久以前听过,这和马的声音是一样的。它们在等待的时候也会发出这样的低鸣,前蹄还会"噔噔"踏地,充满着不安和急躁。马生来就是奔跑的风,它们的血管里流着奔跑的血液,只有奔跑才可以释放它们对生命的感恩。

走到马路对面,在黑暗的渲染下,路灯显得更外的通亮。它们表面毛茸茸的灯光,和人体中的毛细血管一样。摆摊的小贩把自己的食物都做得足够诱人,光鲜的外表,还有吸引人嗅觉的香气。

每到这个时候,这里都格外热闹。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香味,还有来自天南地北的用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在叫卖着。周舟的脚步声渐渐被淹没在这条街道上。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声色俱佳的商人。

走过这条街道,就是一段僻静的道路。只有走过这条灯光简陋的地方才会看到我的目的地,那里是被Z市遗忘的一个地方。但是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全部的回忆。

直到我走到巷道口,也没有发现周舟的身影。逼仄的巷道口张着一张饥饿的大嘴,吞食着进来的每一个人。然后又会吐出巨大的叹息,在这个城市里唱起黑色的挽歌,纪念死去的光明。

走到了弄堂,这个我与我有无数次告别和重逢的地方。每一次的重逢和告别还是会有感动和感伤。

弄堂里响着铁器的敲打声,还有在讨论着家常离短的女人们。这样的场景无数次上演,我却没有感到过厌倦。她们带给我一次次真实存在世界上的感觉,只有关上房门,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才彻底的与她们隔离。

回到家中,发现房门已经开了,里面的人并不是醉酒的江家胜。她的背影是佝偻着,头上的头发飘在空中,零零散散。她正在打扫着脏乱的地面,费力的把地上的垃圾堆到一起。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她回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副满是皱纹的脸庞,还有和王寡妇一样混沌的眼神,甚至比王寡妇的还要严重。眼球上面蒙着一层灰白的眼翳,把黑色的眼球完全的遮住了,丝毫看不到黑色的眼神。

看到这样一个曾经和王寡妇有着无比相似的眼神,我像是又回到了王寡妇在弄堂里等着我回来的时候。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和温暖。

“你是淑珍的孩子吧?”老人看着我嘴巴嘟嘟囔囔的说着,掉光了牙齿的她,脸庞像是一个干瘪的皮囊,上面刻满了岁月无情的印记。“嗯,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我看着面前的老人,脑海里实在想不出来有关她的印象。不知道是我忘记了,还是真的没有见过她。

“我是你的外婆啊......”老人说到这里,因为激动,干瘪的脸颊被撑起了一个小的肉包。脸上的皱纹也因此舒展了许多,把她年龄的真相隐藏掉了几年。只是满头的白发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外婆?”我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没有想到会是母亲的妈妈,我的外婆。自从我出生以来,就没有听到江家胜说过我还有个外婆。也没有从他口中知道关于他自己的情况。

我所知道就是,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死去了。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没有了母亲的他,每天就是以酒为伴。睡醒了就走,回来的时候一定就是喝醉了的身体。

她看着我,就连手中掉了毛的笤帚也忘了放下。一双充满眼翳的眼睛看着我,我却看不到她的眼神,看不到她的神情。要是没有这层眼翳,她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

我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我家,还自称是我的外婆的老人,没有与亲人重逢的感动。反而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来,快进来。”她右手拿着笤帚,伸出枯瘦的左手来拉我进屋。我没有躲开,也没有跟随。任由她拉着我进了屋。

我看着她不知是高兴还是激动,干瘪的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子里已经被她打扫的干干净净,东西也被她很好的归置了起来。整个房间看起来也像是换了一个一样。这也许是在母亲死后,房间第一次这样干净吧。

这个时候,江家胜也回来了。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今天没有再和往常一样喝的烂醉如泥,大大咧咧的进屋来。他穿得少有的干净,脸上的胡须也不知什么时候刮掉了。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精神了不少,隐隐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英气。只是现在看起来,有种日薄西山,一去不返的感觉。

“妈,您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准备去接您呢。”江家胜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我只在他喝醉酒时,喊着母亲的名字时才看到过。

“还接什么,你看看你把这个家过成了什么样子?”她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是充满着生气。显然对江家胜非常的不满。

“我......”江家胜搓了搓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对外婆说到:“妈,您看,这是您的孙儿,叫江东阳。”外婆听到江家胜的话,没有多少的反应。只是颤颤巍巍的走出房门,朝着厨房走去。江家胜赶忙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看着江家胜和外婆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最后他们出去,留我在房间里。

被外婆整理过的房间空间大了不少,却感觉空荡了。曾经房间里杂乱的堆着我和江家胜洗的和没洗的衣服,凌乱的酒瓶靠着门的背面。每次一开门都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把安静的空气给打乱。

有些东西,一旦习惯了最初的样子。后来就是变得再好,也让人失去了最初的感觉。那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过道的厨房里响着听过了无数的声音,这是第一次听到从自家的厨房里传来这么真切的声音。很快,厨房里飘来的香味就夺占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每个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角落都是食材的香味。与每天闻到那些女人们做饭的香味,这香味里藏着许多温情的情愫。那是带着遥远的距离而来的,那么温暖又那么心酸。

今天,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最丰盛的饭局。番茄炒蛋、辣椒炒肉、还有酸菜煮鱼头。这些菜是我以前想都不会去想的,因为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脑海里就自然没有对这些东西的印象。

想象力匮乏的我,不能通过凭空想象来完成从无到有的过程。

江家胜在饭桌上,看着一桌菜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他拿着一双筷子,和音乐指挥手一样挥动着。外婆把多的鸡蛋、大块的瘦肉和大块的鱼肉都夹到我的碗里。脸上的表情慈祥平静,对我说:“东阳,你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需要多补充营养,要多吃点,别和你妈一样的矮个。”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

时间的强大也许就是把撕心裂肺的伤痛化成云淡风轻的过去,当人们再提起它的时候,已经不带一丝当初的波澜。在世事面前,时间是让人变薄情的凶手。它们会把过去伤痛杀害,消灭痛过的痕迹。但是,痛过就是痛过,不管怎样的抹除也不会变得无形无踪。所以,当人们再谈起的时候,就和外婆一样。在痛彻心扉后变得,不痛不痒。

我看着外婆丝毫不难过的表情说:“妈妈的个很矮吗?”这是我第一次将“妈妈”两个字正大光明的喊了出来,即使她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外婆慢慢停下手中的黑色筷子。目光眺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

过了一会,外婆看着我,说了一句:“我只记得你妈妈十四五岁的样子,后来她就跟着别人出来进城打工了。“外婆的意思也就是她忘记了,很有可能她已经把母亲的样子和身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个人,不过是时间在她记忆留下的模糊影像而已。那个人也许是母亲,也有可能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看向江家胜,他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我问他,你记得母亲的身高吗?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讶异的神色。接着他又看着在用没牙齿的嘴巴慢慢吃饭的外婆,低声喝斥了一句:“小孩子吃饭别说话。”然后又开始享用他碗里的菜肴。

我知道,他应该也忘了。他对母亲的印象只有梦里的那几次胡乱的臆测,谁又知道他梦中的母亲是不是长着别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