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的出租车司机不但没有因此而显得沮丧,反倒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早晨,在你们家楼道里差点儿摔个跟头,我就知道今天多少会有些不顺利。”他从我手里拈了一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好了,这会儿应验了,接下来我们肯定会一路顺风了。”
老妈笑了笑,对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说:“小小年纪,想不到你还挺迷信。”
“不迷信不行啊。”我们的出租车司一副少年老成的语气,“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天天都有交通事故,干我们这一行的又天天都在路上跑,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的。”
他说完,端起茶杯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喝完,让我们在服务区的餐厅里等着,他一个人去换轮胎。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地走进来,让我们拿好自己的东西,上车。
老妈从挎包里拿出几张面纸递给他,一边看着他擦汗,一边说:“大中午的,开车容易犯困。我建议我们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如果你困了,也可以爬在这里的餐桌上小睡一会儿。”
“没事。”我们的出租车司机满不在乎地说,“咱年轻,精力旺盛。”
大概老妈觉得他说得也对,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是,老妈也并非没有要求:
“如果路上你感觉到困了,一定不要硬撑着,要告诉我,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休息。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我们这次出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游山玩水,不管走到哪儿了,只要觉得好玩就停下来。所以,我们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我望着老妈,觉得她考虑得未免太多了,因为从我们的出租车司机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其实比我们更在乎行车安全。
但是,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好自己的东西,朝卧在收银台上酣睡不醒的那只大白猫挥挥手,跟在老妈后面走出餐厅。
我们的出租车重新行驶在京珠高速上,老妈依然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忽而看一眼我们的出租车司机,忽而又看一眼出租车的仪表盘,只要车速超过八十,便提醒他太快了,减油。
我依然坐在后排看手里的一本漫画书。
开始,我还想,如果老妈和出租车司机说的是真的,这个暑假剩下的时间里,陪着老妈到处游玩,直到高中开学前才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实在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
至于我们的第一站是哪儿,随老妈高兴好了。
因为那对于我来说,除了是告别北京后游玩的第一站之外,再无任何意义。
而对于老妈来说,则不然。毕竟我们的这次胜利大逃亡是老妈决定的,是为了治疗她被“野女人”横刀夺爱后心灵的伤口,理应由她来选择去哪儿玩,或者不去哪儿玩。
去了老妈喜欢的地方,老妈高兴,万一我突然出生什么奢望来,没准还能实现。
想来想去,无论如何这都将是我上学以来过得最有意思的一个暑假。于是,我也就不想了,在车辆轻微的颠簸中,注意力开始回到手中的漫画书上。
车内开始漂着一股风油精的气味。
肯定是老妈感觉到困了,为了防止睡着,在太阳穴,甚至人中穴上涂抹风油精了。我抬头看着老妈笑了笑,然后继续看书。
“马上就要到石家庄了。”我听到老妈跟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说,“到了那里的服务区,我们休息一会儿。”
“成,听您的。”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说,“到了石家庄离西柏坡就不远了。有兴趣的话,您和您儿子还可以去那里看看中国的革命圣地。我拉着客人去过几次,路熟着呢。”
“离北京相对较近的地方以前去过,再去就没有意思了。我们这次还是想到长江沿岸一带多看看。”
“成。只要您有兴趣,咱们从长江入海口一直开到发源地都没问题。”我们的出租车司机打趣说,“您找到我就是慧眼识珠。刚买的新车不说,在外面长时间跑不能回家,如果换了是那些拖家带口的,钱再多没准还真不接这趟活儿。”
老妈和出租车司机说着话的时候,我突然变得烦躁起起来。
我再也看不下书了。眼睛盯着书看,总是觉得那些书上的画面和文字一跳一跳的,弄得眼花缭乱,心里就更加烦躁。
我把书放下,想靠在座椅靠背上合眼休息一会儿。然而,刚合上眼,脑海中立即浮现一片模糊的、不停地闪烁变幻的图像。
我试图辨认那些图像,然而它们闪烁变幻得太快,比电影电视中的快镜头还快,让我的意识跟不上,无暇捕捉。
但总体上,它们让我想到武侠剧和历史剧中,双方以冷兵器比武或者交战的场面——有时是两个人在单打独斗,有时像千军万马搅和在一起厮杀。
似乎可以肯定有火,在地上熊熊燃烧的火堆和在空中嗖嗖地飞舞,或者叫窜来窜去的火球。
似乎还可以肯定有石头,形状不一,或大或小,和那些我怀疑是火球的东西一样,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或者,那是千军万马交战时被抛起的人的尸体,以及被从身体上斩下的无数头颅。
而我就站在他们旁边,像是一个冷眼看热闹的,又像是某一方的统帅,时刻观察着战场上双方交战形势的变化。
老妈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也许是回头看到了我的焦虑和异常,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用两个大拇指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告诉她我没事,就是觉得特别烦躁。
“是不是晕车了?”老妈关切地看着我,“是不是想吐?”
“前面有紧急停车带,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下来透透气。”
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说着,然而还没等我说什么,他突然大声喊道:“刹车!没有刹车了!油门!油门也卡住了!”
“大哥,你跟我开玩笑的吧。”我探头看着他那只脚一次次地快速踩下,又快速抬起。
“你这孩子,怎么能开这种吓人的玩笑?!”
然而,老妈扭头看着他,看到了我在后视镜内看到的那张布满豆大的汗珠子的苍白的面孔,终于不再认为我们的出租车司机是在开玩笑了。
我双手紧紧地扶着副驾驶的座椅,突然看到了在方向盘下面不停地晃动的车钥匙,连忙提醒他:“赶紧关钥匙啊。”
“对对,关钥匙。”
他说着,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握住车钥匙,一拧,关了。
然而,引擎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镇定,镇定。”看到他开始不停地反复拧动车钥匙,老妈强作镇定地安抚他,“好在前边没车,你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对对,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不会出事的。”我们的出租车司机用近乎祈祷的语气说。
然而,没等他说完,我们的出租车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车身就像出膛的炮弹猛向前窜去,呼啸着飞了起来。
“巫山,巫山……”
老妈扭头看着我,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如撕心裂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