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难以抗拒的恐惧,我紧闭双眼,感觉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而随着我醒来,梦里发生的事也随之从记忆中清除。
当我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屋顶,也不是车顶棚,而是晕染了一层桔黄色霞光的辽阔天空。
有那么一刻,我问自己在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出车祸了。
“老妈!”
我大喊一声,一跃而起,四下环顾,寻找老妈的身影。
我所在的地方位于高速公路的西侧。我看到了高速公路旁边的绿化带,以及从林木的间隙里急速闪过的一辆辆汽车的影子,而在我看来它们和夕阳正是相反的方向。
我的脚下是一块四四方方的花生地,至少有半个足球场大。周围是玉米,除了靠近高速公路的一侧,其他三个方向看起来无边无际,让我想到以前看到过的广袤的东北平原。唯一的不同是,沾到我身上的泥土是黄色的。
装着我们行李的皮箱,散落在靠近高速公路一侧,距离我四五米远的地方。而老妈就仰躺在其中一个皮箱的旁边,一只手臂搭在胸前,一只手臂舒展在身体一侧。
我又喊了一声“老妈”,跑过去,双手把她抱起来靠在那个皮箱上坐好,然后按照从电视上学来的那点儿可怜的急救常识,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使劲掐她的人中。
从表面上看,老妈并没有受伤。
她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血迹。
她穿着粉色的体恤衫和黑色的短裙,没有一个地方被撕破,而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也没有任何划伤或者擦伤的痕迹。
甚至一双黑色的凉鞋还好好地穿在脚上,而早晨起床后盘在脑后的头发也没有乱。
唯一可以看出来我们出了车祸的,是她的鞋、衣服,以及手臂、腿和脸上沾的那些泥土。
我找到一瓶矿泉水喂了老妈几口,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儿子,我们这是在哪儿?”她环顾过我们所在的地方,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老妈,我们出车祸了,应该是从高速上冲出来后给抛到这里了。”我两眼含泪看着老妈,不知道应该为我们刚刚出了车祸而伤心懊恼,还是为我们出了车祸后依然活着而高兴。
“你没有受伤吧?”老妈打量着我,看到我点头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又问,“出租车呢?怎么不见出租车和司机?”
是啊。如果是我们乘坐的出租车从高速上冲出来后,把我们抛到了这里,出租车和司机也应该在这里的呀。
“的哥。的哥。”
我从老妈身边站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四下看着,寻找出租车和司机。
我朝前走了几步,看到花生地里有两道明显的车辙。
我沿着车辙快步走,一直走到花生地的边沿,又看到了两溜儿被压折在地上的玉米,以及印在地上的轮胎的痕迹。
我沿着被压折的玉米一直向前走,走了足足有二十米,就看到了一条足以让我们乘坐的那辆出租车通过的田间小路。
“丢下我们,他一个人开车走了。”
我返回老妈身边后,想到我们被抛在野地里,既没有可依靠的亲戚朋友,也没有代步的车辆,禁不住有些失望地说。
“这么说他的车还能开,而他也没有受什么重伤。”老妈说着,打开她的挎包一阵翻腾,似乎在看少了什么东西,最后从里面拿出她的手机。
“他怎么能丢下我们一个人走了呢?我们付了他钱的。”我抱怨道。
“不,他还没跟我们要钱。”老妈拨完号,把手机扣到耳朵上,接着又说,“他大概终于发现了我们两个是倒霉蛋儿,不想跟着我们再倒霉了。”
“没准他才是倒霉蛋儿,我们——”
看到老妈冲我立起左手的食指,我把后面的话又咽回去了。
老妈给一个叫刘强的同学打通了手机,告诉他我们在京珠高速路边,让他开车来接上我们,送到石家庄火车站。
从老妈和她同学的通话中,可以听出来她的同学就住在石家庄。看到老妈挂断电话,我提醒老妈,这是高速公路,全封闭的,而且从石家庄过来走得是另一侧。
“别担心,你刘叔有办法。”
老妈把手机放回挎包里,开始和我把散落在花生地里的皮箱一个一个扛到高速公路上。
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随着最后的霞光消散,在夜色还没有聚起之前,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青色烟雾。我和老妈并排坐在栏杆外侧的路沿上,望着眼前构成绿化带的那些高达数丈,粗约碗口,而且长得密密麻麻的林木,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乘坐的出租车,是怎样冲出高速公路的金属栏杆,又是怎样穿过宽达十几米的绿化带的。
更神奇的是,坐在车里的老妈和我竟然能够毫发无损。
老妈伸出手臂把我揽在怀里,然后在我额头吻了一下:
“那是我儿子福大命大。”
当我从学校教室三楼的窗户里掉下去,掉到水泥地上,身上竟然连一块皮都没有摔破时,老妈也是这样向我解释的。
当不会游泳的我掉进北海公园的湖里,半个小时后被人救上来,竟然像会游泳的人跳进去游了一圈一样连口水都没呛时,老妈还是这样向我解释的。
为了自己给自己一个科学的解释,我去了所有我能去的图书馆查阅有关书籍,然而我最终得到的解释只有两个字:
运气。
如果一定要唯物地说,那就是小概率事件。
这次,和以前一样,老妈用她在我身上惯用的,最没有科学道理,却又最让我难以辩驳的话,概括地做了解释。
大约一个小时后,接我们的车来了,不过不是老妈的同学刘叔,而是刘叔的一个朋友赵叔和他的司机。
如此以来,后排座又要放后备箱里放不下的两个皮箱和装我电脑的纸箱子,又要坐我和赵叔。挤是挤了点儿,不过要比露宿野外,或者步行去找地方投宿好多了。
坐进车里,赵叔告诉老妈,“老刘”真的是在外地开会,不能亲自来接我们。不过,他来了,就是“老刘”来了。他计划到石家庄后,先找个地吃饭,然后直接把我们送到火车站。
谁知老妈又改了主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离你们这里不远有座建在山里的县城。”
“大姐说得对。”赵叔连忙接话说,“玉城县,县城不大,建在几座山中间的一片平地上。”
“劳驾你连夜把我们送到那儿。”老妈说完,又拨通了刘叔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