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新生入学第二个星期,我们班又重新排了桌。这次排桌的莫名其妙之处在于全班七十二名学生,就我和王正、黄鹂鸟、巫曦四个人的座位没变。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像一位沙场秋点兵的将军,指挥她的第六十八名学生——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在他的新座位上坐好后,开始鸟瞰她的伟大排桌成果。
迟迟听不到她叫我们四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我果断地举起了右手。
“巫山。”她笑容可掬地望着我,点了我的名字。
我放下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老师,排桌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在前排的同学纷纷把目光投向我的同时,她收起笑容,惊讶地看着我说:“结束了呀。你有什么问题吗?”
论个头,把王正排在女生中间都属后几名,为什么和我坐最后一排?论学习成绩,上次测试,黄鹂鸟的全班并列第一名是抄来的,而且班主任也已经知道了她作弊,为什么还让她和我们排在相邻的位置?
我不屑于说王正,而黄鹂鸟又是一位难缠的主儿。于是,我拐了弯儿说:“您落了四个人。我们全班是七十二名学生,而不是——”
脚脖子上突然一疼。我向后倾着身子,低头看到黄鹂鸟的右腿刚收回去,还没有在身前放好。
对于班主任的权威,我的话即使算不上挑衅,也可以说是挑刺了。但是她依然表现得很客气,给予我尖子生特有的那种优待:“巫山,你怎么不说了?有问题继续说。”
“有人踢我,不让我说。”
我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哄——”的一声,就像朝一群麻雀扔了一块石头。有人还歪着头朝桌子底下看,想看看是谁踢了我。
我没有笑,也没有理会同学们的笑,始终扎着头,装作一副在老师面前胆怯的样子,却是一直得意看着黄鹂鸟的背影,想知道她会是一种什么反应。
黄鹂鸟双臂抱胸爬在桌子上,那是一种紧张的表现,欲盖弥彰。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无聊得很。
“谁踢你了?”班主任追得很紧。
“谁也没踢我。”我迎着她的目光说,“我突然觉得那没意思,不想说了,就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你——”她恼怒了,噎了一下,然而又强压着内心的火气朝我摆摆手,“坐下。”
整个教室因为她的恼怒而气氛变得紧张,寂静无声,又因为她宽容了我,醒悟了那只是虚惊一场后,再次发出一阵哄笑。
接下来,她依然对我们进行了训话。然而,她鸟瞰伟大排桌成果时的好心情,被我破坏了,尽管还是训话,却连她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就草草结束了。而我,也不出意外地被她叫去办公室单独谈话。
我鸭子的嘴,硬,始终坚持自己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她拿我没办法,只好就她的怀疑,循循善诱劝导我。
她说:“你不会是对我任命的班干部一事有意见吧?”排桌之前,她刚任命了王正班长,我是班副,巫曦是学习委员,黄鹂鸟是文艺委员。
我说:“连班副我都不想当,一点儿也不骗您。”
“你们这个年龄段,最讨厌的就是虚伪。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也告诉你我的真心话,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班长人选其实是你,但我担心你一个从北京来的孩子,面对一群乡下的孩子会水土不服。”
“您是对的,百会之百。”
“王正同学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的优点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安静。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我,一个学生只有安静——”
“您说得对。”
“我还没说完,你怎么能知道我说的是对还是错?”
“您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长,而且我相信您不会骗我,老师不会骗学生。”
“你这么信任老师,我很欣慰,因为这会让我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非常愉快。那你觉得黄丽同学怎么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放学的钟声响了。这个时候,我最应该做的事,是和巫曦做伴去她们家跟老巫婆学咒语,而不是听她在这里讲大道理。
我说:“黄丽同学非常优秀,巫曦同学也非常优秀,我就像喜欢王正同学一个样喜欢她们。老师,我可以走了吧?”
我想她认为我对排桌有意见,无非就是怀疑我不喜欢他们三个人或者其中的某个人,而我都已经这样评价他们了,她总应该让我走了吧。
然而,她却示意我耐心些。
事后,我再一次明白了两个道理:
耐心是个好东西。
乱沙中也会藏金子。
因为我没有匆忙逃离她的办公室,还真的从沙子中淘到了闪光的金豆子,可惜的是我并没太在意,因此也没有把握住改变事情发展方向的最好时机。
她说:“既然你相信老师不会骗你,有件事老师也不准备瞒着你。入学测试,黄丽之所以能和你、巫曦、王正并列第一,是因为她抄袭了同学的答案。”
我陡然来了兴趣。我想印证一下黄鹂鸟的猜测是否准确,就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有人举报她了?”
没想到她的口风挺严。“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次排桌前,黄丽同学找到我,希望我能继续安排她和巫曦同桌。”
“方便她继续作弊?”
“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嘛。”她说,“黄丽同学已经向我保证了,如果能安排她和巫曦同桌,就会努力向巫曦学习,保证期末考试的时候,每门功课丢分最多不超过五分。”
“照这样下去,清华北大浙大无一不是她囊中之物。”
“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的同学拥有一个美丽的愿望呢?为什么不去给美丽的花儿浇水施肥,而是把它折断呢?”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我就想早迟有一天黄鹂鸟会找到我,主动向我认错。因为我替她想不出来,除了让我配合她作弊,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还会有什么锦囊妙计能够让她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
和巫曦做伴去她们家的路上,巫曦问班主任都和我密谈了些什么,我把这事也跟她说了。
“照你说的,她的底子太薄了。所以,我也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可以凭一己之力在学习上有逆天的表现。”巫曦笑着说,“不过,帮她的也许另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