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鹂鸟的跟踪计划当中,王正要么骑自行车直接回家,要么步行到县城内的汽车站,然后坐班车回家。但是,王正步行走出学校的大门后,走的并非去汽车站的方向,而是一个人来到了那条古老的青石板街上。
我和黄鹂鸟都没有跟踪别人的经历,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以前看过的电影电视剧。
雨已经停了。但出了学校的大门,黄鹂鸟执意要打着雨伞,防备王正回头看到我们。
既然跟踪王正的主意是黄鹂鸟想出来的,我只好听她的。这样,我们各打一把雨伞,尾随在王正身后,与他保持着六七十米的距离。
黄鹂鸟说:“刺激吧?”
我说:“刺激。”
黄鹂鸟说:“比放学后和面具女孩做伴回家还刺激?”
和人家巫曦较劲有意思吗?!我说:“你再跟我提巫曦,我跟你急。”
“我提最后一个与面具女孩有关的问题。”听到我没有什么反应,黄鹂鸟接着说,“昨天,你们有没有说好今天放学后继续做伴回家?回家没你做伴,她一定很伤心吧?”
我说:“你说好只提一个问题的,现在提的是两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没等我说完,黄鹂鸟说:“坏了,坏了,跟丢了。”收了雨伞,率先向前跑去,书包里的文具盒被甩得咣当咣当响。
我跟在黄鹂鸟身后,来不及收伞,就听呯的一声,雨伞折了一个过儿。等我收拾好雨伞,追上黄鹂鸟,已经是在那条让我莫名地喜欢的青石板街上。
王正走在我们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他穿着一件背部印有五环图案的白背心,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因为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有积水,裤腿挽在脚髁以上。
“好像不对。”我重新把雨伞撑开,小声对黄鹂鸟说:“去车站他还走这条街,得绕多大远啊。”
“你怎么知道不对?”黄鹂鸟说,“也许这里住着他的什么亲戚,回家之前,先去拿点东西。”
“也许她会住在亲戚家,这个周末不回家。”
“即使查到他亲戚家住哪儿,也是一大收获。”
“乐观主义者。”我说,“也许我们被发现了。”
我把雨伞举高,朝四周看了看。街上稀稀落落地走着几个人,唯独我和黄鹂鸟打着雨伞。
黄鹂鸟拿她的雨伞碰了碰我的雨伞,意思:你给我闭嘴!
即使如此,我也开始对此次跟踪王正不抱希望,开始扎头走路,一边走,一边看脚下的那些铺路的青石板。
虽然太阳还躲在云层后面,但雨水冲刷过后,没有了灰尘覆盖的青石板表面,散发着一层迷人的光亮。
我弯下脚,伸手摸着脚下的一块青石板,想试试它有多光滑。
“好好着。”黄鹂鸟用膝盖在我肋下顶了一下,突然语速极快地说:“快看快看,他进去了,进了一个破门洞。”
我抬头看了看,街上果然没有了王正的身影。
“下面这招叫守株待兔。”黄鹂鸟说着,揪着我的衣袖藏身在街边的一根水泥电线杆后面。
“厉害啊。”我说,和黄鹂鸟一起把雨伞收了,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黄鹂鸟从电线杆后面探出头,望着王正走进的那个破门洞,说:“学着点儿吧,天才少年。”
我双手抱拳,冲着黄鹂鸟的背影说:“佩服,佩服。”
一个小时后,没有看到王正走出来。
我看着黄鹂鸟:“怎么办?”
“难道这小子真要住在亲戚家了?”黄鹂鸟用指尖搔了搔下马,终于下了决心,“半个小时后,如果他再不出来,我就进去。”
“告诉王正,你是来跟踪他的,让他赶紧回家?”
“你——”黄鹂鸟从电线杆后边探出头看了看,没有看到王正,“我就不能装作从这里路过吗?我就不能装作口渴了,想找口水喝,不巧进了那小子的亲戚家吗?我——你,我就不明白了,就你这脑子,竟然考试能得满分。”
又过了足足一个小时,王正依然没有走出来,黄鹂鸟让我在电线杆后边等着,替她拿着雨伞,一个人走进了王正亲戚家的那个破门洞。
谁料,黄鹂鸟刚走进去没有半分钟,看样子像是被王正或什么人给撵出来了,站在街边,神色慌张地冲我使劲招手。
我甚至怀疑她被人欺负了,挥舞着手中的两把雨伞,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一边跑,嘴里还骂骂咧咧。
黄鹂鸟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只手臂,用另一只手指着那个破门洞,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房子都、都塌、塌了,根本没住、住人。”
那个土坯砌墙的破门洞,简直破到家了。
门扇子已经被摘掉了。木质的门框泛着白,而且裂得十字八道的,俨然张开的嘴巴,而就在它临死前,唯一想的事就是渴望得到那怕一滴水的滋润。因为漏雨,乌黑的横木和苇席已经开始腐烂,乌黑中漫延着一片片乳白色的霉菌。三四处漏雨的地方依然在滴水,水珠落入地上的水汪中,发出啪的声响。
进了门洞迎面是一堵映壁,同样是土坯砌成的,如果我使劲跳起来,估计能摸到长在上面的一棵大拇指粗的小树。映壁上的泥皮几乎掉光了,千疮百孔,它就像一个人站久了,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扑嗵一声倒塌的样子。
野草从门洞开始,在映壁处拐个弯,一直向院子里漫延,越来越高大稠密。
我看着面孔苍白,呼吸急促的黄鹂鸟,明白了她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我说:“不就是一处破房子吗,大白天的又不会有鬼。”
“没鬼才怪呢。”黄鹂鸟惊魂未定地说,“都没人住了,那小子来这里干什么?还有,不光地上没有脚印,里面也看不见他的人。”
“也许他藏在里面干什么坏事呢。”我说着,突然对王正这个人产生了兴趣,那是一种比弄清楚他写的那些蝌蚪文更大的兴趣。
我决定到院子里一探究竟,就让黄鹂鸟在外边等着,一个人走了进去。
穿过门洞,院子里被雨水浸湿的土地很松软,我的前面确实只有黄鹂鸟一个人的脚印,而我的比黄鹂鸟大一号的脚印,则深深地印在身后。
正如黄鹂鸟所说,房子已经坍塌了,齐腰高的野草中,只剩下几面湿漉漉、光秃秃的墙壁矗立着。如果说王正就在这里,唯一的藏身之所,就是野草丛了。然而,那些野草不但有任何被踩踏过的痕迹,而且看起来似乎整个夏天都不曾有人光顾过这里。
“赶紧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黄鹂鸟从外面走进来了,她揪了揪我的衣袖说,“我有点儿害怕。”
“一定是你看错了,王正并没有来这里,而是去了旁边的人家。”我满腹狐疑,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矗立的墙壁,随黄鹂鸟朝外走。
“我肯定没有看错。”黄鹂鸟神色慌张地说,“别磨蹭了。快走吧,回家。”
“这么胆小,还一再口口声声要罩着我呢。还是我——”
“扑嗵。”
我们走进那个破门洞,我的话还没说话,那堵映壁在我们身后倒塌了。
我吓得朝起一跳,回头看到是那堵映壁倒塌后,就想走过去看看,是否会出现一个可以供人躲藏的洞口——就像电影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而王正就藏在里面。这时,门洞上搭的那些横木又开始吱呀作响,簌簌地朝我们头上掉土。
黄鹂鸟喊声:“鬼!”拉着我跑出那个破门洞,在街上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