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头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在眨眼之间变成一只多愁善感的黄鹂鸟。
黄鹂鸟以为我怀疑她不能和我同桌,是因为身高的差距。于是,踮起脚尖,使劲伸着汗津津的脖子,望着我的头顶说:
“我比你矮吗?如果我穿一双模特穿的那种高跟鞋,比你还高。”
我禁不住又刺激了她一句:“如果你踩上高跷,比我更高。”
“哼!想跟我同桌也用不着玩激将法。”黄鹂鸟白了我一眼,“如果全校有一对男生女生同桌的,我——可惜——”
黄鹂鸟又叹息一声,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后来,高中开学后我才知道,在这里,即使是小学一年级也很少有男女同桌的,而到了初中高中,老师家长开始怕那样安排给学生早恋创造了便利条件,更不可能。
高中的两扇银灰色的铁大门上着锁,只在右边一扇上开出来的一道小门敞着,可容一个人,或者一个人推一辆自行车通过。
大门顶上,一道拱形的栏杆嵌着“玉城县第一高中”七个大字。“第一”下面,摆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看门人,一个下巴、两腮和头顶刮得一样光的老爷子。
老爷子右侧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半导体,唱的是京剧。随着京胡拉出的节奏,他的左手在躺椅的扶手上打着节拍。夹在右手手指间的香烟,几乎就要烧到手指了,竟浑然不觉。
看到老爷子眯着一双眼,完全沉浸在京剧优美的唱腔中,黄鹂鸟朝我丢了一个眼色。我立刻心领神会,屏住呼吸,和她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开着的小门。
“谁家的娃啊?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就在我们以为走出了老爷子的视线,再有三步就跨入那道小门了,老爷子说话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又觉得刚才的话不像是他说的:
老爷子和原来一样的姿势躺在躺椅上,依然眯缝着一双老眼,左手依然在躺椅的扶手上打着拍子。
黄鹂鸟拉一下我的手,意思快走。
然而,这个时候,老爷子又说话了,确确实实说话了,我看到他嘴唇在动:“高三年级补课,闲人免进,二位脚下留步。”
既然高三年级补课,向老爷子求告肯定也是白费口水。我转身要走,黄鹂鸟又伸手把我拉住了。
黄鹂鸟转过身来,看着老爷子的光头,上面有一块光斑在跃动,抿嘴笑了笑,说:“大爷,我们就是高三的学生。我们昨天请假了,今天是来补课的。”
“哪个班的?班主任姓甚名谁,一一报上来。”
“8班的,我们班主任是个男的,人长得皮包骨,超过三级的风估计就能把——”
“姓甚名谁?”
“我们都叫他墙头草,至于——”
“报名字。水浒一百单八将个个有绰号,可也有名有姓。”
“我们都是叫他的绰号,时间长了就忘了他叫姓什么叫什么了。”
黄鹂鸟的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已经开始挥着手,示意我们赶紧离开了。
“我说的是真的。”黄鹂鸟顽强地坚持着,“要不,你让我进去把我们班主任墙头草叫出来。”
红口白牙地说了那么多谎话,老爷子不相信,还要说,让我都替黄鹂鸟害羞了。
我伸手拉了她就走,不过一边走一边又想:“佩服,佩服。这家伙说了那么多谎话,竟然一点儿脸红的迹象都没有。开学后,万一学校里有什么事情,没准还真能替我罩得住。”
离开高中的大门口后,黄鹂鸟猛地甩开我的手,瞪着一双斗鸡眼说:“全赖你。再用不了一分钟——不,半分钟也用不了,我肯定能把看大门的老头说服。”
我被黄鹂鸟的样子逗笑了,安抚她道:“我相信。”
“你也相信是吧?”黄鹂鸟朝我忽闪着一双杏仁眼,挂着几道汗水淌过的痕迹的脸上,渐渐地浮出一丝窃笑,“我和看大门的老头说得口干舌燥的,你却在一边看热闹,罚你给我买瓶绿茶,让本姐姐润润嗓子。”
如果说之前买大火炬时,我感觉是被黄鹂鸟敲诈了,钱花得冤,而这次我却是心甘情愿的,尽管黄鹂确确实实依然是在设施我。
既然希望在以后的关键时刻,能由让这只黄鹂鸟罩着我点儿,为什么不提前讨好她呢。
一人拿着一瓶冰镇绿茶从一个小商店内走出来,黄鹂鸟转身又走进了相邻的一家规模很小的书店。
不会让我再破费,给她买一本书吧?
我故意装作在看等对面的什么,听到书店的门咣当一声响,黄鹂推门进去了,然后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清点了一下。
还好。一百零几块钱,即使黄鹂鸟真的看中了一两本书,再编出一个理由来让我埋单,应该不至于让我这个大男生因为囊中羞涩而难堪。
推门进去,看到书店里十几个书架,只有一个书架上摆放着可怜的几本小说杂志之类的书,其余的全部都是学习资料,我的底气就更足了,差一点儿没拍着胸脯跟黄鹂鸟吹牛:
“老姐,看上什么书了随便拿,小弟埋单。”
黄鹂鸟站在摆放小说杂志的那个书架前,一手拿绿茶,一手翻了翻一本恐怖小说,扔下了。翻了几本别的小说后,又把那本恐怖小说拿起来翻。
“好看?”
“凑合。就是怕看过之后,晚上不敢一个人走路,睡觉的时候做恶梦。”
黄鹂鸟啪一声把书扔回书架上,扫了一眼其他书架,然后推着我说走了,走了。从书店出来,黄鹂鸟带着我去她们家的那座瓦房,与王姨和老妈会合。
那是一座看起来还很新的瓦房,除了三间正房,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小院不大,靠近西墙的地方生长着一顶石榴树,苍翠欲滴的叶子中间,点缀着几个表皮的石榴。
石榴树下,支着一个汉白玉的圆桌和三个汉白玉的圆凳。
白墙,绿门,加上那棵石榴树和树下的石桌石凳,走进去小院,让人感觉一种清新静雅之气。
我们走过去时,老妈和王姨已经走了,只剩下三个工人在忙碌着,一个人擦窗户玻璃,两个人拿着家伙什粉刷屋里的墙面。
大概是触生情吧,我们从小院里走出来后,黄鹂鸟又想起了为她算过命的那个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