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
地面所流淌的凄红液体,老者更愿意将其称作“血雨”。
赤阳的衬托下,被其灼烧的“血雨”散发出的气息非但没有使人产生任何的热感,反而是一种直逼内心的寒意。
杰克·普雷斯叹了口气,并非第一次经历,但是心情总是很压抑。
死人所散发出的二十一克讯息,在身周徘徊,如重力般吸引着他的血液。
填满了地板夹缝的血液所流动的模样,凄然得像是风中的残灯一样,流动中的盲目——
老人将其称作,“浮游”……
天色在变暗了。
赤阳带来的可怕视觉刺激在渐渐的变淡,这个坚壮的老人认为这一天最可怕也最安详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唉,第一天非但没有逃出去,反而死了两个。”
杰克一双充满了茧子而使其变得粗糙的大手覆盖住了自己的腹部:“有点饿了。”
“有吃的吗?”
老人向身边一个年轻的少妇问道。
少妇摇了摇头,轻咬嘴唇抱住了怀中的襁褓:“没有。”
在看见襁褓之后,老人和蔼地说道:“怀中的小家伙多大了。”
痛恨这个无情的游乐场,老者心中所澎湃的怒意与外表佯作的慈祥成为了一对平衡的力量。
少妇见到老者温柔和蔼的笑容后也放松了下来:“刚刚三个月。”
杰克问道:“你的丈夫呢?”
少妇默不出声地抱紧了孩子,夺眶而出的泪珠滴在了孩子睡意正浓地可爱脸蛋上。
“我的丈夫是一个混蛋!”
杰克叹了口气道:“那很真是对不起了,戳中了你的痛楚。”
“不用,看得出来您是一个很坚强的老人……”少妇似乎有话要说。
老者看出了少妇脸上的愁意道:“谢谢夸奖,看你的模样,你一定有什么事要拜托我吧。”
少妇点点头,然后温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孩子酣睡的脸蛋上:“您一定很了解这个地方吧……”
杰克·普雷斯颔首道:“的确如此。”
少妇声音突然变得很低,话锋一转,问道:“您喜欢这个孩子吗?”
说着,伸出手,将躺在臂弯上的襁褓递给了老人。
“很喜欢。”
杰克微笑着接过襁褓,看着酣睡的小孩,心中又被另一种伟大的力量所充实。
“他有什么名字吗?”
酣睡中的可爱小孩脸颊上所蕴含的幸福已将他坚固的心房层层剥开,白石灰抖落中看见了被冰封已久的老人的心。
他并没有过爱人,也没有过孩子。
“父亲姓秦,我姓悦,所以取名叫做秦悦浩。”
秦姓女子微笑地看着老人,脸上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中国的孩子吗?真是可爱呢!”
“既然很喜欢他,那么能收留他吗?”
“咦……”老者喉咙中撕扯出了这一声沙哑的疑惑,不禁将身周因为恶心而呕吐过度的新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个,如果不介意我的年龄的话,我很乐意。”
心中柔弱的一处,被一遍又一遍触动,怀中有规律的呼吸声与起伏的胸口,以及婴儿熟睡中的脸已将他脆弱的一面击破。
“那么,真是感谢至极。”
他自然知道同情是生存的大敌。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心中明确地有着更为聪明的、更为正确的选择,但还是做出了愚者的选择。
“不用谢。”
被缓缓拉上的夜幕,终于将慑人的血色掩盖。
老人慈祥的面目,以及酣睡中可爱的婴儿。
在被名为杀阵的盒子中,同时绽开了笑脸。
「002」
夜幕所带来的不仅只有安宁和未知的恐惧,还有可怕的恶意。
盒子杀阵的一处,人项顶之上的星空无比辽阔。
广袤无垠的星空所代表的是不是真的叫做宇宙?
石原峻僵化般的面容,以及点缀夜穹的夜星,还有名为巴维·特克斯这个年轻人的脸。
小雨淋过的地域所带来的潮湿空气是很清凉的,吹拂在脸上带来的阵阵凉意令所有因为被困于此而大脑发热的人们都冷静了下来。
没用任何人走向中心去触摸那两块相对立的立方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怕死,他们都没有在原位移动半毫。
腹部所响起的“咕咕”声在这个时候开始告诫他们——体内储置的能量已所剩不多了。
巴维·特克斯依旧揽着名为“崔英贞”的少女,似乎有些怀恋昨夜的疯狂了,在这样美丽的夜空下,蠢蠢欲动的欲望再一次匍匐于血管中开始了湍急的流动。
加温、加速。
“很冷吗?”
耳中所听到的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名为石原峻的男人正以满面冷漠的态度问着自己的猎物。
少女有些颤栗的身躯缩进了父亲的身边,抓住了父亲的衣袖,另一只空闲的手开始轻轻摆动拒绝道:“不是很冷。”
很害怕男人的目光。
像是死人一样的眼睛……
不过男人似乎不听劝一样,脱下了自己充满污秽的黑色风衣,轻轻披在了少女身上。
“谢谢,谢谢。”
唯唯诺诺地道谢的是少女的父亲,衰老的脸庞和斑白的霜鬓已开始有了凋零的痕迹,一天下来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所击溃得意外憔悴。
“不用。”
石原峻强迫自己做出应承的态度,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林清语终于看了男人一眼,然后马上回过了目光。
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没有打理而如杂草一样凌乱的胡渣以及蓬松邋遢的头发。
但这些令人感到生理上厌恶的面目在少女不过两秒的扫视下成为了她心中又一道秘密。
风衣上所带来的温热,以及内侧坚硬的冰冷触感告诉了她——
——这件衣物所蕴藏的几乎是男人的所有,温度、枪械、自家性命……
所以没有拒绝,因此脸色开始变得红润。
“就这样等死吗?”
万籁俱寂中,有一道惊惧的声音打乱了所有人的内心。
巴维·特克斯松开了怀抱少女的手臂,看向了发声的少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羸弱苍白的肌肤下所蕴藏的是没有健康而导致的脆弱。
“你是不相信我吗?”
“不是,并不是这样的……”竭力地否认自己之前心生出来的一丝狐疑,少年开始不断摆手否决道。
巴维面容平稳,说道:“没事的,如果你有什么方案的话可以告诉我,大家要一起生存的。”
脑海中死死铭记住的一条规则——
“2、救济别人是犯规,犯规处理为——拆卸肢体。”
杀谁呢?
他并不是厌恶夺取他人生命,而是不知道应该选谁来杀。
“这个,我的确有一点。”
巴维心意潜藏在他平稳的面容中:“哦?说出来听听?”
“是这样的,我从刚刚醒来后就一直在观察立方体,两个立方体相对的面都刻有不一样的物体,在立方体背面则是由一个把手来转动……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只要通过把手转动立方体,使之相对的面形成完整的默契就会打开门闩。”
“恩。”他应和了。
“所以,我认为,只要将立方体相对的面转动到一定时候就会解开这个杀阵……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看过的——叫做《异次元杀阵》,其中解密杀阵则是靠数字,来判断到底有没有杀阵,我们可以也这样尝试一下,只是这个数字转变成了图案而已。”眼镜少年继续思考道。
“还有,大家记得吗?之前那个规则,我也看到了。”
睿智的光芒忽然出现在少年的眼睛中,通过冰冷镜片的反射,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其在夜光下所散发出的奇特光泽。
所有人不论是疲倦也好,还是睡着也好都在一瞬间被寒冷的光泽惊醒,然后齐齐看向了少年。
“那些规则是相互矛盾的,也就是说……规则是有空子可以钻的,虽然是很残酷,但是呢,这个规则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大的生存空间。”
少年解释道,就连最角落里的石原峻波澜不惊的浑浊眼眸也开始有了感情的波动。
“第一条规则里说了重伤是犯规,我想这里的重伤应该可以假设为‘失去行动能力以及生存能力’,而如果假设成这样的话,那么‘失血过多而造成缺氧死亡之前’就是真正的重伤,所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很潜在和笼统的——即是如果失去行动能力,那么一定是失血过多,而失血过多不一定会失去行动能力。”
进一步的分析犹如锐利的长剑,开始撕破了他们领袖的胸膛。
“而第三条规则中所提到的不能救济别人,我想这个救济的意思大概就是书面上那样——‘用金钱或物资帮助生活困难的人’,结合我们的环境来理解,就是不能对陷入死地、重伤的人施出援助,这种援助是指物质上的,所以如果是单纯的不是用物质来救助别人,而是与别人同心共力的话就不是犯规。”
“可是,如果是重伤和死地中的人,即便是救济也是死路一条,因为重伤是犯规,所以这里是相悖矛盾的。”
推了推在鼻梁上有些下移的镜框,少年继续道:“而手刃玩家肯定是指的是——杀死有行动力的玩家。我想这是游乐场故意的,为了让我们玩家之间在杀阵中互相残杀——不过我想制作规则的人一定是一个很了解人心的家伙……”
“玩家肯定不会在一开始就互相残杀,因为一开始互相残杀,自己在以后的生存之路上必定不会走得太远——杀了同伴或者其他团队的人,我们在解密杀阵中一定会少了很多有生力量,那么只有在到达终点之前的时候……所有人才会为了生存而互相残杀……”
林清语忽然道:“这样的话,岂不就是全灭吗?”
——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在互相残杀中不会受伤或者说是不会失去行动能力。
少年点头道:“的确如此,制作规则的人,一定就是这样想的,不过规则的矛盾性只要稍加思考就会得出这种结论。”
“一开始我们就陷入死地了吗?”
林清语低下了头,声音很弱气地询问道。
“不是这样的,只要解密了杀阵活下去,到终点之前,大家再杀死别的团队,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羸弱的少年坚定了少女的希望:“所以,我现在想的就是我们如何利用规则来扰乱别的团队。同时也要利用规则的空子来存活。”
巴维·特克斯依旧平稳的说道:“哦哦,那么请告诉我们空子是什么?”
犹如遨游在书海中,求知欲很强的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下究竟夹杂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眼镜少年一语点破了所有人心中阴翳的云霭:“救济、重伤、手刃、逃跑。”
“四点。”
装模作样地推动了一下镜框,少年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救济别人是犯规,那么不用物质来帮助别人就不是犯规;失血过多不一定就是犯规,失去行动能力就会被认定为重伤一定是犯规;在到达终点之前杀人固然可以活下去,诚然如果这样做大家就会无忧无虑的继续走下去了,但是……”
又装模作样的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了卖弄自己的智商,少年在马上停顿后又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杀掉其他玩家,那么我们以后的步骤就会被打乱,所以借助我们已知这个信息的优势来扰乱别的团队,我们不是要自相残杀,而是在别的团队与别的团队之间搏斗中,将尚有行动力的玩家囚禁。”
“杀人的方式很多,规则没有详细的拟定杀人的方式,所以我们只需要囚禁别人再下以杀手,就可以完成规则的一条。”
“另一个就是逃跑,只要逃跑出游乐场就是犯规,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被关在大笼子里的困兽。但是……只要不逃跑就不会被抹杀,即便我们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也不会被抹杀。时间上的优势,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保障。”
“经你这样一说的确思路清晰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
瞬间,本应放在自己身上的关注全然被转移。
——还是没有解决杀谁的问题。
巴维·特克斯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