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卫子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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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花开堪折

阿奴送别我时泪洒宫门,我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劝阻,任由她去。

大军一路行到上林苑近郊,身后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当中,除了羽林郎,还有太皇太后的建章营骑。刘彻一直与我同辇,不知为何,掀帘看了一眼之后我陡然升起一股紧张,刘彻一路不动声色,只是在宽大的绣袍下面摸索到我的手,紧紧相握。

到时已经过了正午,随后的整个下午刘彻都在上林苑的郊外骑马狩猎,身边也总是一众人紧紧围着,偶有所得,便让人拿了放回临时行宫。

我在行宫里安静坐着,看到一个银白盔甲的身影后眼中酸涩,喝了一口茶,勉强稳住心神。

刘彻一直到黄昏时才领军回转,我仔细布下饭菜,汉宫奢华,皇帝用餐更是隆重,我曾见到过一次,九九八十一道菜品,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一道大菜便是杀猪宰羊的推上来一整只,黄亮焦香的炙烤的外焦里嫩,远远闻见就能垂涎三尺。行宫在外,虽有不便,却也一样的不敢懈怠,十余道菜品加上饭后的瓜果点心,一眼看去就是破费了一番心思的。

尚未摆完,刘彻身影已现。

我起身见礼,掸落他肩头的草枝花瓣,帮他褪去外袍,身边的宫监躬身请他落座用膳,被他抬手挥去,刘彻环眼看了一遍,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汉宫规矩,用膳时身边都是要留人侍奉的,两人两箸,帮用膳的人夹菜斟酒,我不解刘彻用意,疑惑的看他。

刘彻却笑得狡黠,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这里的饭菜不好,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一句“哪里”被我生生咽下,看着刘彻去翻找东西,片刻后回来,已经换上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比穿皇袍时多了一份温润从和,手上还拿着一件男人的衣服,笑看向我,“事先没有准备,这里只有朕的衣服,你换上,朕去外面牵马。”

我一时不能猜测他的心思,却苦于他已经几步走出宫门不能细问,只好乖乖换上他递来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大,不过一番折折卷卷的折腾下来,看上去也能合身,顺手绾起长发,束在头顶,一根青玉簪子攒起万千青丝。换好衣服之后借着落日余晖向里面的妆镜看了几眼,忽然有些愣怔,上一次穿男人的衣服好像还是在去来阁,只是那个叫虞渊的臭**的衣服满是酒气,身上的这件衣服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可能是放的久了,还留着衣柜里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气,萦绕鼻尖。低头轻笑,果然不应该胡思乱想的,痴心妄想的以为自己生来是个男人就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如今倒是不见得立了什么功业,扮了两次看上去就显得娘里娘气的男人倒是真的。

走到宫门外,刘彻已经在马上等着,见到我便递出一只手拉我上马,宫外的守卫并未多加阻拦,连随侍的秋官也丝毫不以为意,还在外面站着躬身相送。看来刘彻是经常这么做的了,只是不知道会去哪里,我坐在刘彻身前,“陛下不让人跟着?”又看了一眼一脸镇定习以为常的秋官,问道,“他们也能放心?”

刘彻手握缰绳,环住我双臂,答道,“不放心的是太皇太后,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朕逃去了大月氏,跟来的都是建章营骑的人,朕实在不喜欢他们,只说是夜游,不让他们跟着。”说罢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秋官,声音缓缓响在耳边,说的更低,“你放心,不出片刻,你就能听见秋官在后面的马蹄声了。”看着秋官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不禁笑出了声,明知道他会跟来,刘彻心知肚明却从不戳穿,如此谨小慎微却不失章法,就算露了痕迹也不让刘彻生厌,难怪他是皇帝身边最贴身的内侍。

刘彻说罢已经拉紧了缰绳,御马一声长嘶便扬长而去。

果然,御马刚走了不到半里路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时远时近,却是一直紧随其后,我心下好笑,静静等着马儿飞驰,越过一路的荒郊小路,到了一间略显简朴的客栈跟前才停下。刘彻下马,将我也扶下来,我看着那客栈的匾额赞了一声,“有间客栈,名字倒是有趣。”

刘彻闻言轻笑,“里面的人更有趣。进去吧。”

进了里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迎了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张围裙系在腰间,见到刘彻便是满脸的笑意,像是看个传家宝一样爱不释手,“金兄弟,你可有好久都没到婶子这里来啦!快些进来给婶子瞅瞅,嗯......黑了,也瘦了!”她双手搓了搓围裙,拍拍刘彻肩膀,仔细端详着,得出这么一番结论来。正是晚膳时间,此时客栈里面人声鼎沸,我与刘彻相视一笑,被婶子牵引着进了靠里面的一个隔间。

饭菜一道道的上来,虽然是些农家小菜,却独有一番风味。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菜品往往做的华丽异常,尤其突出心思奇绝,却到底失了人情味,可是这里的客栈临近郊野,店家为了节省开销,多会亲自上山打来野味,自己烹饪出卖,虽然少了碗碟旁边花花草草的点缀,但是殊不知,原汁原味的东西才最对食客的胃口。

刘彻看着我狼吞虎咽,饶有兴味的打量,我从一桌的菜品种抬头看他,“陛下在看什么?”

他却摇摇头,“原本是想问你这里的饭菜好不好吃,看你吃成这样,不用问了。”

我撇撇嘴,只是自顾自坐在他身边,吃的兴起。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抬头看时,婶子已经径直坐在了我们对面,看来她的的确确是不知道刘彻的真实身份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她望着刘彻笑问道,“金兄弟,婶子跟你说个事儿,你看行还是不行?”

刘彻放下筷子,转身看她,点点头,“婶子你说。”

“前些日子林家老爷来吃饭,说起他有个女儿,到了待嫁的年纪,托婶子帮忙找找合适的人家。”

我闻言转头去看刘彻,他却只是笑着摇头。

那婶子以为刘彻这是害羞,唬了一声接着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能一辈子不成家?这个林老爷的姑娘啊生得貌美如花,等着提亲的小伙子可是排了三条长街呢!可是婶子一心就只觉得你好,只有你才能配得上那个漂亮又聪明的林家小姐,怎么样,到底是成还是不成,你倒是给婶子一句话啊,要是成,婶子还能去给你说道说道呢!啊?”

我听到这里才弄明白个大概,原来这个一直被刘彻瞒的辛苦的店家是要给他说媒,她要是知道了这个所谓的金兄弟到底是谁,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热心了。望着眼前这个质朴可爱的大婶,我一时又有些出神,这样的人我数月前也是曾见到过一个的,只是,只是已经因我而葬身在一片浓烟火海中了......

刘彻只是摇头,推得干净,“不用了,我已经......”

那大婶还是不肯放弃,没等刘彻说完就先开口,仍旧固执的劝说着,“已经什么?没事儿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尽管说出来,婶子都会帮你去说的,”转念看着刘彻的神情,她这才反应过来,“你说已经,莫不是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刘彻却好像忽然解脱一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有。卫子夫。”

我闻言一惊,只是怔怔的看向刘彻,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这一番点头摇头,只是让我与婶子的目光都牢牢落在了他的脸上,半天不曾移开。只是婶子想的是可惜,我想的却是其他。

那婶子听到这话叹了一声,“我说呢,怎么每回问你这些事你就笑着摇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可惜了那林家小姐了......”那婶子说完又眯起了双眼,促狭笑着看向刘彻身边的我,“那这个小兄弟呢?看你年纪轻轻的,还没说好人家吧?要不要婶子去给你说说这林家小姐?”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这婶子也没打算好好说亲,只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帮,逮着一个算一个,我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忙道,“我,我已经嫁......娶妻了。”说罢暗暗出了口气,幸好改口改得快。

那婶子又是一阵可惜可惜的哀叹,叹完气站起来,却在瞬间又恢复了先前快活的神色,“那也罢了!还有几个菜,婶子出去给你们端过来,你们先慢慢吃着。”

一餐饭毕,我被婶子带进了楼上的客房,刘彻不曾上来,想是被婶子缠住,拉着闲话家常不肯放人,我笑着回转,洗漱后脱下男人衣衫,放下头发,理顺了,垂在腰间,径自坐在床榻上,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后披散的头发裹住了整个身子,兀自想着心事。

将近一个时辰后刘彻才推门进来,我想站起来行礼,被他按住,聂诺半晌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问道,“那个店家为什么会叫你金兄弟?”

刘彻闻言只是轻笑,“刘字去了半边利刃(隶书接近繁体字,繁写的刘字是“劉”),不是只剩个金字了么?”

原来如此,我一笑,却被刘彻握住了双手,有些紧张,看向他,烛火下他的脸轮廓更加柔和,眉宇渐渐舒展,眼睛里写满郑重,“朕回答婶子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真的?哪句话是真的?陡然想起婶子问他莫非已经有了意中人时,他说的那句“有,卫子夫。”,所有人不屑给我的尊重,他却毫无保留的给了我。我与公孙敖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在他那里我注定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刘彻却完完整整的让我得到了。我有些动容,也许天下女子穷尽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一句真话了吧?

忽然涌出的眼泪被刘彻微凉的双唇一一吻去,辗转缠绵,久久不曾平息。我僵直了身体,呼吸紊急,只是在心底哭的无力,有些怔然,一声嘤咛不可遏制的发出,刘彻笑着,将我的哭声吻缄口中,随后又落在了脖颈,我战栗,长发如缎,风中荡漾。他将我压在榻上,层层衣衫揭开来。痴缠,吟哦,沉.沦。这一天终于来了,虽不是按照我所预料的方式,却实在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都要好上太多。听着刘彻一声声迷蒙的轻唤,我渐渐放下心来,让自己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初秋的月色下,烟霞色的粗布帐幔被刘彻挥手打落,便是一室的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