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脱下衣服一扔,我跳起来才接到手里,凑近一闻尽是冲天的酒气,我皱眉,把衣服拿远了一些,却不肯穿到自己身上。
他看出我的迟疑,皱眉就是一声大喊,“怎么,你还敢嫌弃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算了,既然脱都脱了,反正也无处可去,索性看看他到底准备带我去哪里吧,不管是哪里都总比露宿街头要好。想到这里我屏住呼吸,把他扔来的外袍穿在身上,又把身后披散的头发尽数盘起来,扯下发髻上的一根丝带绑住,想着既然去那个地方要换上男装,倒不如就扮作男人的样子,只要不被戳穿就好。
他静静看完我换好衣服,呆立半晌,像是在出神,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看什么?”
他这才回神,扬起一只手挠挠头,呵呵笑了声,“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啰嗦了,快走快走!”
一路跟着他,周围的街道越来越繁华热闹,总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等到搞清楚状况时我才知道后悔,一抬头,前面一座挂满大红灯笼的楼阁,“去来阁”三个鎏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看名字倒不像是什么烟花之地,只是身边一群软语莺啼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不停挥动手上的丝巾,左右逢源的娇嗔招呼让我不得不相信这的确就是个烟花之地!
我呆立在原地半天不肯进去,转头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你带我逛窑子?!”
他倒是不以为意,大义凛然的低下头靠近我,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否则呢?你还有更好的去处吗?你一个女人,我总不能让你睡在我边儿上吧?”
“那你就让我睡在……”望着一群搔首弄姿的女人,甚至还有几个在往我身上扑过来,我挣了几下,一手推开了一个,混乱中转头看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才把话说全,“睡在她们边儿上?”
一群叫着“大爷”的女人柳绿花红,樱唇朱砂组成的一道道人墙,不住的往我这里挤过来,我一个一个的推开,却还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个年级稍长的女人长相娇俏可人,一身艳服纱衣,白皙的胳膊隐约可见,一见到我身边的人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哟,小虞爷,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她转头时又看见了我,竟然直接走过来一弯胳膊,挂在了我身上,凑近了便有一阵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她伸手在我下巴一挑,“哎哟喂,好久没看见这么清秀的小公子了!虞爷,你可不厚道啊,怎么不早点带过来让咱姐妹也尝尝鲜呢?嗯?”
小虞爷?他姓虞?顾不上再深想,我努力地转头不去看身边那女人的脸,可是手脚却被另外几个女人缠住,挣扎半天也没能逃开。我拼尽力气,胡乱的往女人堆外面闯,伸出一只手拉住那个小虞爷的袖子,借着他的力气才冲了出去,躲到他身后,害怕的看着面前这成堆的胭脂香粉。
那个被叫小虞爷的,回头看了身后的我一眼,笑了一声,“路上捡的。”
他话是对着那女人说,眼睛却是在看我,也许我现在这幅样子实在好笑,他说完还不忘又嘲笑几下,一句话小声的响在我耳边,“呵,你还别说,你穿一身男装,更叫人心里痒痒……”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不成想一把被他给揪了出来,又推到那些女人跟前,“不过,爷我可没时间管你了,她们可是如狼似虎啊!自求多福吧啊。”
他拿胳膊肘撞了我一下,说着,竟然已经一手搂着一个腰肢轻扭的姑娘进了里面了。
我站在后面,尴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开口想要叫住他,却只能任由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把我生生给硬拽了进去。
推推搡搡,我已经不知道浑身上下被她们摸遍了多少地方,几经周折才应付掉了几个投怀送抱的漂亮女子,身后却还是有几个人跟了过来。我回头看一眼去来阁大门,心想着正门是出不去了,索性就一路往阁楼上逃。
逃到阁楼外面时迎面看见了一扇大开的窗户,窗户下面是个角度倾斜的屋顶,我小心的探头出去看看,把心一横,摔死总比被她们剥了衣服的好!便翻身跳出窗外,紧紧扶着窗户的棱格,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个细糯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甜软,也是轻叹,“唉,就是啊,我还说这么一个清秀的公子哥儿,不好好玩玩还真是可惜了呢!”
两个人说完都是一阵低笑,只是那笑声听起来不是惋惜,倒更像是调侃。
脚步声越来越远,我静静听着,确定她们真的走了之后我才敢从窗户上跳下来。底下是琉璃色的砖瓦,人踩在上面倒也坚固的很,滑不下去。我不敢再回去,这能慢慢摸索着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屋顶本来不高,但是时值朔望,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头顶的一轮明月浑圆,里面的斑斑黑影都能尽收眼底,我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往夜空伸去,那月亮竟然近的好像触手可及。我还是不能接受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到了这里,还遇到了这么一个荒唐不羁的人。细细回想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渐渐出神,仿佛又要陷入久远的回忆,我摇摇脑袋,挥开那个白衣翩然的身影,不让自己最后的防线崩塌。
那个什么小虞爷却好像阴魂不散,声音又在我背后响起来,“你本事挺大啊,这个地方也找得到。”
我收了思绪,白他一眼,“你不陪那些姑娘了?”
他坐到我旁边,故作无奈的长叹,“唉,我倒是想啊,可是这屋顶是小爷我专属的地方,你没我的允许就闯来了,我不得来兴师问罪啊?再说了,这种地方来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经常来这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他这些,也许是因为他那一张脸确实长得人畜无害,又或许是他身上独有的一股傲气让人觉得他并无恶意。
“嗯……”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接着道,“一个月有那么个三十几次,能算是你说的经常吗?”
我摇摇头,这么荒唐可能也只有他了,转念却是好奇,问道,“来找哪位姑娘?”
他闻言却强辩,“谁说大爷我是来找姑娘的?爷我是来讨酒喝的!整个长安城,就数这里的酒最便宜了。”
我不屑骂了一声,“酒鬼。”
“是酒仙!”他夸张的纠正我,却还是洋洋自得的神情。
我嗤了一声,“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喝酒,刚才绣衣的那些人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他却把这当成是恭维,高兴说道,“嘿嘿,你这是在夸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不再搭理他,还是径自去看头顶的月亮,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大,我连忙捂住,生怕被他听见。
“捂什么捂,这么大的响儿能捂得住吗?”他有些好笑,笑完竟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伸手递给我,“吃吧。”
远远就能闻见一阵香味,捧着油纸包一层层揭开,是几块桂花糖糕,我呆呆看着那几块糕点,忽然鼻尖逸出一股酸意,强自忍着,只是不动。
他见我如此,只是好言相劝,一个荒唐莽撞的人语气竟然能变得这样温润,“吃吧,不够还有。”
我拿起一块,终于放进了嘴里,有些失神,脸上却忽然被他摸了一把,急忙躲开,一面护着脸,一面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看着他。
他也有些尴尬,手脚紧张的不知该放到哪里,挠挠头,解释道,“你......你脸上蹭了块脏东西......”
我闻言转过头,一只手拿好桂花糕,一只手抻着袖子在脸上使劲擦了擦,应该是刚才被那几个姑娘蹭上的口红印子。
他咳了一声,随后好言安慰道,“你不用害怕,其实她们一早就知道你是个女人了,就是吓唬你玩儿的。”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如果正紧是个男人,她们只会招呼一个姑娘好好伺候着带去里面,也不会这么前赴后继的要来扯我衣服了。
他见我愿意开口了,转过头,像是问的不经意,“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只是看着手上的糕点,心中也奇怪,虽然明知道这个人身份有问题,却还是偏偏觉得他不会害我,沉吟半晌才说道,“你先说吧。”
他莽撞的样子又跳脱出来,大声道,“喂,这可是我先问的唉,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我佯装起身,淡淡只丢给他一句,“告辞。”
“唉唉唉,等等嘛,我说我说......我叫虞渊,你呢?”他拉住我,扯着我又坐下。
我蹙眉,重复一遍,“虞渊?”
“嘿嘿,是不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他看上去更加得意,得瑟的笑着,还作势对着我挑了挑眉。
我摇摇头,面色如常,老实的说道,“没有听过。”
“你……”这次倒是轮到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扬手一挥,说的大气,“算了算了,小爷我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一个落魄的女人过不去。”他晃着脑袋碰了一下我的肩膀,嘿嘿一笑,“说吧,该轮到你了。”
我仍是淡淡,“卫子夫。”
他却好像有些微不可辨的惊讶,迟疑了半天才说道,“你就是卫子夫?”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他倒有些不信的样子,“可是,你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却也不想深究,只是点头,“的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他很是不屑,“你想说便说,不说拉倒,爷我看起来很八卦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句话反而让我打消了防备。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他有些明显的不正常,却不肯细问,再加上被刘彻御用的杀手团追杀,一切端倪只汇聚成一个猜想:这个叫虞渊的流氓,应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吧?
我不理会还在装模作样的他,一把从他手里抢来酒囊,又仰头喝了一口才说道,“我喝了你的酒,就是你的朋友了。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他摆摆手,随意道,“当然是好消息了。”
我勾唇轻笑,却是有些邪意,“你确定?”
他忽然警惕,沉默苦思半晌才回答,“额……那就坏消息吧。”
我作势咳嗽一声,“你甩不掉我了。”
他白费了一番警惕,恢复不羁的神色,撇撇嘴,“那好消息呢?”
“你多了一个朋友啊。”我笑着,拿着手上的酒囊,略过了他,跳回了窗户走进里面的阁楼。
他还在喋喋不休,大声的在我身后喊着,“喂,你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啊!啊喂,我说,酒很贵的,你能不能别喝了!唉唉,给我留一口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