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卫子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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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以死杀人

我立在原地,怔怔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难受。发呆半晌,才想起来要回卿和殿。转身,朝着柳树飘扬的地方一路走回去。

这一夜,夜然没有再回来。她的任务已经结束,没能拿到虎符,甚至连密室都不曾进去,我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刀山火海。我也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该为卫青庆幸。想到卫青,我又开始担忧,听公孙敖说起他过去种种,忽然不敢想象他曾经历过什么才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可是太显了,怕又不是好事。

一次次的惊醒。每当撑不住想要睡去,就总能看见卫青浑身的血,鲜艳的红色铺了一地,他一只手撑着剑,倒在血泊中。又或是夜然,黑色的裙摆扬在风里,血液从她胸前喷涌而出,那柄短剑,深深的插在她自己的胸口,她双目无神,渐渐失焦。我不能安睡,索性披衣而起。窗外一轮明月,月光洒下,将整个汉宫笼在一片白色的光晕中,看上去像月宫般清冷。我不想惊动任何人,就这样在风口站了一夜,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卿和殿靠近永巷,少有人迹。当初赐封号时,莫工卿向来不耐贫苦,自然去了离永巷最远的宫室,苏香携洞悉世情,分配住处时,一把金锞子用对了地方,去了离刘彻最近的芳邻殿。卿和殿果然是荒凉,除了柳树,就是我自己和宫人一起细心培植的黄木香,再无其他花木。可如今的花篱里,黄木香也芳香四溢,长势喜人。我望着眼前的景致,只是沉浸在一片旖旎的夜色中,却不知永巷的牢房里正在上演着怎样天差地别的一幕。

永巷。地牢。门外重兵,里面却一室黑暗。银月微光,照出墙壁上一走一坐两抹长长的影子。

自从上次觐见刘彻之后,王臧总是惴惴不安,虽然料到儒政推行必会受到阻碍,却也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会身陷囹圄,他焦躁不安,在巴掌大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赵绾在他身边,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神态自若。

牢门忽然大开,几个黑衣人出现,王臧一怔,被撞坐在地上。来人都是一身黑衣,领口袖口皆绣着艳丽花纹。四把长剑,将赵绾与王臧二人团团围住。

赵绾仍旧没有睁眼,淡淡道,“看来,你们的行动失败了。”

其中一个黑影问道,“御史大人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赵绾笑,“帝国最强大也是最黑暗的杀手团,号称帝国最致命的**,被你们盯上的人从来没有生还者。这样的来历,岂会有人不知?”

“那,赵大人可是打算说出虎符的真正下落?”

赵绾缓缓睁开眼,眼里却是笑意,“这是一个选择题,你,可以试试自己的手气。”

“我们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对我们有利的局面。”

“很可惜,你猜错了。”

“或许除了我们,这件事对于大人来说也是可以选择的,大人若是愿意告知,或许还可以有机会看见明天的日出,大人意下如何?”

王臧已然吓得无法出声,期期艾艾,瘫坐在地上。

赵绾依旧自若,沉声道,“哼,陛下既然派出了你们,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而对于你们来说,我说,或者不说,都只有一个下场,所以我的选择并不重要。不是么?”

为首的黑影再次问道,“大人主意已定?”

“请便。”

两杯毒酒,恭敬地递上。端来毒酒的宫监双手捧着托盘,走得小心翼翼。身边的几个黑影,几把长剑,已经吓得他面如土色,不敢发一言。他跪在赵绾与王臧面前,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只不过颤抖的双手让托盘上的酒杯也抖得叮当乱响。

赵绾平静的拿起一个杯子,仰头饮尽,等着毒性发作。

王臧颤颤巍巍,欲哭无泪,差点打翻了酒杯。

为首的黑衣只一个眼神,身后的几个黑影手起刀落,王臧与那宫监同时倒地,两注鲜血溅了满墙。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自己打水梳洗,天亮后走去宣室殿附近打探消息。

早朝过后,宣室殿外零星几个宫人,我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不觉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选了一处高台,坐下出神。却不想远处忽然传来交谈声。我细听,一个是公孙敖,一个竟然是刘彻。声音越来越近,我想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终于停了,刘彻的声音响起,“失败了?”

公孙敖依旧不改恭谨,“是。夜然并未找到密室。”

刘彻却不怒,道,“意料之中的事。”

公孙敖握拳,盔甲甲片碰撞,叮当作响,“末将愿代夜然受过。”

“数罪并罚,的确有些残酷,不过夜然应该受得了。”

刘彻忽然问道,“她是在哪里碰到卫青的?”

“建章宫安门之外。”

刘彻的语气有些惊讶,“不是在密室之外?”

公孙敖也警惕起来,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刘彻蹙眉,“朕好像上当了。”

“广川王留下的消息是假的?”

刘彻摇头,道,“消息是真的。只不过上当的人不止朕一个,连刘越也中了计。如今看来,这个消息是太皇太后为了防止兵符失窃而有意放出的。将军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绣衣动用所有的编制查找虎符的下落,牺牲十名刺客,用了将近半月的时间。”

“很昂贵的代价。”刘彻踱了几步,停在廊柱旁,我往回收了收身子,他并没有发现我,接着说,“可是,越是艰难的过程,越是会让人相信自己百般辛苦所得到的结果,不是么?”

公孙敖低头,若有所思,道,“所以这局棋,最大的赢家,是太皇太后。”

刘彻淡淡道,“老祖宗深谋远虑,是朕棋差一招。”

公孙敖再次握拳,“末将办事不力。”

刘彻回身,望着他,“这本来就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将军不必自责。”这句话说的真心,已不像是君臣之间。

公孙敖坦然,“至少现在可以断定一件事,虎符根本不在建章宫。”

刘彻颔首,“所以,要烦劳将军再辛苦一趟了。”

公孙敖问道,“许昌大人?”

“正是。”目光落在公孙敖腰间那把银色长剑上,刘彻抬头问他,“怎么,将军还是想用这把无牙?”

公孙敖拿起无牙,银白的赤铁与他的盔甲同色,“陛下觉得,如果只是想吓唬一个人,这把无牙,足够么?”

刘彻难得的勾唇,笑道,“朕,只等将军的好消息。”

听到公孙敖告退的声音,想着刘彻应该也不会久留,我慢慢放松下来,歪着头靠在廊柱上,轻轻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果然深谋远虑,刘彻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与刘越兄弟相残,却还是被她算计于股掌之间。绣衣行事狠绝,又不断壮大,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张结在大汉帝国的各个角落。就是这样的一个组织,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和时间也无法从建章宫里得到一丝准确的消息。至于卫绾和王臧,不过是几方势力你来我往的祭品罢了。

我想起莫工卿,似乎又闻到漫天大雪下的腥甜,我从袖子里伸出一双冰冷的手,黄茧密布,不堪入目,不过还好,还没有沾上这血腥。

转头又去看廊柱下的一汪碧水,波光粼粼,一张消瘦的脸,双眼硕大,无神,嘴角黯然。如果你也曾在掖庭呆过,哪怕一天,你就会明白为何我总是以为自己满面尘霜,仿佛所有的劳苦都写在脸上。这水面上的人是我吗?原来还能入眼。

思绪辗转,忽然又想起当年的平阳侯府。刚入春,女孩儿畏寒,都不肯脱去罩衣,我却穿着薄衫,缠着舞坊里的老嬷嬷教我跳折腰舞。听说这是戚夫人的最爱,而高祖皇帝就常常坐在一旁,拍着桌子给她伴乐。

那时的公孙敖,最喜欢在坊外练剑,一群年幼的歌姬,总爱躲在珠帘后偷眼看他,然后叽叽喳喳,相互之间逗得笑声阵阵,面若桃花。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年美得惊人的戚夫人,最后成了一个瓦罐里吞吐着屎尿的肉球。至于公孙敖...残忍向来都是和绮丽荣华相伴,这个道理,早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