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长长的巷道上,我揉着刚才过于紧张而变得酸痛的胳膊,脑子里却在思量其他。
走的有些慢,落后几步,抬头望着走在我前面的公孙敖,我突然停住,朝他喊道,“多谢。”
他停下,回头,眼里不解,问道,“谢我什么?”
我当他故作不知,耐心的说,“你说过不会出手,可你还是救了卫青。”
他挑眉,“你以为我出手救的人,是卫青?”
轮到我疑惑了,“难道不是吗?你手上的暗器打的是夜然。”
他向我走来,摇头,叹了口气,解释道,“你错了。我救的人,就是夜然。”
“你是说……?”听到这里,我竟有些害怕。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一字一句,像极了碎玉落在砖面上的声音,“夜然如果接了卫青最后一剑,非死即伤。”
我不解,看着他。
公孙敖背过身去,缓缓说道,“卫子夫,你看见卫青手上的那把剑了么?”
我蹙眉想了想,记起来,那是一把青铜长剑,却比一般的剑要宽很多,青铜的材质,加上宽阔厚重的剑刃,看起来就充满戾气。在卫青最后拔剑的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剑刃上环绕的图案,一只睚眦,另一只是我叫不出名字来的野兽。麟首,獠牙,双羽,多尾,像极了《山海经》里的勾陈。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看到了。”
公孙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那把剑叫做同仇,它曾是建章宫里除皇及之外最好的一把剑,它原来的主人,也就是上一任的建章营骑统领,曾经是平定七国之乱的最大功臣。而现在,既然这把剑已经在卫青的手上,就说明他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保护自己,他不会连这个能力都没有。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他依然紧紧蹙着眉头,不愿舒展,也是,卫青如今的地位,给他自己带来的,给我们带来的,都绝不会是好事,公孙敖怎么会不懂?
我望着他,忽然地心痛,原来他们的处境已经这么艰难,“那你呢?你从来不担心他?”
他深吸了口气,叹道,“今天的结果,我早就知道。”
我无奈笑。笑自己行事鲁莽,也笑自己的混沌不明。
远处却忽然响起了夜然如白昙盛开时撕裂花苞的声音,带着嘲讽,渐渐清晰,“你早就知道?”一个身姿婀娜的黑影,从参天的桐树上面落下,脸上的线条纤细冷硬,脸上的冰冷比不上话里的寒意,双眼盯住公孙敖,她又问一遍,“你早就知道我会输,可你还是让我继续行动?”
公孙敖却一步不动,仍是方才的姿势,只是忽然变得有些冷冷,“卫青天生神力,又深谙兵家要义,能够在建章营骑中以一敌百,才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而那把同仇的威力更是足以开山裂石,你的花魉虽然灵活锐利变化多端,却始终不能与它相提并论。所以,你并没有输。”
“如果是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我还不用你来代劳。”
我惊讶于夜然的美貌,正如同我惊讶于她的冰冷一样。我见过很多人,尤其是刘彻身边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像他们这样言语之间毫无温度。也许绣衣正是这样的一个组织,不需要感情和温暖,依靠嗜血和杀戮才能存活。
公孙敖只是淡淡说道,“陛下那里,我会交代。”
她不屑,“谁去交代并不重要,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
公孙敖眼角的余光瞥向她,“你说。”
夜然靠近一步,一只手攥紧,问道,“为什么救我?”
公孙敖摇头,“卫青没有尽全力。你并不需要我救。”
夜然又往前走了一步,少见的失态,“我是在问你。我只知道你救了。”
公孙敖停了片刻,语气平稳,耐心道,“绣衣的四大高手没了精通机关夜行之术的夜然,不会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
一声轻哼,夜然问声又起,“你的话说完了?”
公孙敖却没有再回答她。
她转身离开之前,却偏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低着头,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远处的高墙之外。
公孙敖依然没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望向夜然离开的地方,悠悠道,“她是夜然。”
“是。”公孙敖声音又低了很多。
我又问,却早已知道答案,“她也是我身边的那个宫人。”
“是。”
“你知道?”我看向他,想听他的回答。
他终于转过来看我,“保护你的安全,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我忽然想起他与燕媸在卿和殿打斗时桐树后面不寻常的响动来,问道,“燕媸来卿和殿的那一晚……”
话音未落,他已经开口,“躲在桐树下的人,应该就是她。”
“应该?”如果真的是她,如果保护我也是她的任务之一,那她那天为何没有出手?要知道,绣衣的人一旦违反了命令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公孙敖打断我的思绪,“我知道她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出手救你。”
我回想着夜然刚才的神情动作,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默默道,“也许,我知道为什么。”试探的抬头,问他,“公孙敖,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他像是躲避什么,只淡淡吐出了这两个字,没有再看我,便转身出了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