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刘彻盘坐于偏阁正中,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两位儒臣跪在他的面前。看这阵势,三人所要商议的事情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是什么机密要事,我虽然不明白刘彻为何将我留在一边侍奉,却也只能听命,乖乖立在一旁。
“两位大人什么时候到的?”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开口问道。
赵绾拱手作揖,看了一眼身旁的王臧,回道,“接到陛下的命令,立刻就起身了,刚到长安。”他那白胡白须,一派文雅,看起来倒是颇有些道骨仙风,异于常人。
刘彻轻轻颌首,“长途奔波,辛苦你了赵卿。”
赵绾虽然已经一把年纪,却还是行了大礼,“为陛下效力,怎敢言辛苦二字。”
“赵卿的这位朋友是尊儒的大家,既如此,也将会是朕的朋友。”刘彻将身子微微向前,说的诚恳,一双眸子却在思量其他。
“陛下言重了,微臣惶恐,”一直沉默的王臧终于开口,语气恭敬,“老臣并非什么儒学大家,只不过是肝脑涂地,愿为陛下和大汉帝国效命。”此人也是儒生做派,年纪不过四十,与赵绾可算是故交。
“肝脑涂地,这个词语,后果可是会很严重的。”刘彻薄唇微动,嘴角略显笑意,“亡羊补牢,你们也该是时候有用武之地了。”
“愿为陛下尽忠。”赵绾与王臧异口同声。
“只不过,东宫方面……”刘彻欲言又止,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两人。
“东宫大权在握,要摆脱控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还需要陛下多多留意。”王臧将头抬了抬,赵绾在一旁假意咳嗽一声,装作无意,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他,示意他小心说话。
刘彻眉眼微动,微微笑道,“先生是有什么好主意了么?”
“这……”王臧适时地朝我看了一眼,显然是故意。
刘彻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我,又重新对着王臧道,“先生但说无妨。”
看来,刘彻的这盘棋,我也在其中。
王臧闻言,抱拳缓缓道,“陛下年幼之时,得太皇太后细心辅政,功在千秋,可如今陛下羽翼日丰,事无巨细,可不再向东宫禀报,如此,皇权在握之时,诸如日前陛下被人行刺一事,也可保不再重蹈覆辙。”
刘彻半晌都没有再说话,很久之后,他眉眼无波,淡淡说道,“想不到赵卿此次是专程找来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嘲笑朕的失策啊,嗯?”
“陛下息怒,老臣绝无此意!”赵绾从刘彻的话中听出端倪,急忙辩解,为王臧开脱,“陛下,老臣的这位朋友心直口快,实在无意冒犯!”
王臧却并不急着附和求饶,他竟缓缓端坐起来,直视刘彻的双眼,说道,“从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开始,像慎到,田骈,接子,环渊等人的一派言论,就是对老子创立的道家学说的妄自菲薄,更是对法家学说的断章取义,所谓的人君南面之术,不过他们是为了托名自重,假借黄帝、老子的名义,宣扬出来的什么黄老之学,这等贱派简陋之学,如何与现今的儒学相提并论!到底是尊儒贱霸,又或者是逆来顺取,全凭陛下一念之间!”
我暗暗摇头,这个王臧,果然是激进,这样的话也敢在刘彻面前说出口。如此一来,刘彻不会要了他的命,想必也会大怒了。
“哼,你可知这样的话若是被朕的皇祖母听到了,会是怎样的后果?”果然,刘彻挑眉,眼中满是怒气。太皇太后一直推崇黄老之学,也就是这位王大人口中的贱派。
赵绾已经急得去扯他的袖子,可是王臧仍不服软,口口声声说道,“即便是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老臣也绝不会改口。”
出乎我的意料,此刻的刘彻却笑了一声,对着王臧道,“朕与先生可是初次相见?”
王臧显然也是意料之外,听到刘彻这样问,反倒有些无所适从,“是……是.”
“可是朕却有些相见恨晚,不知先生可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刘彻嘴角扬起,似是在引诱着猎物的沦陷。
“是……是,老臣……不敢。”王臧与卫绾与我一样,都是一脸诧异。
“众多名家异士汇聚长安,想必会有一番壮丽的风景。”刘彻抬起头,向殿外的方向看去,“希望这番风景,不会让朕失望。”
赵绾本就无惧,王臧见刘彻如此反应,虽然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是汗如雨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片刻后他拱手作揖道,“是。陛下,老臣告退。”
我见势,行了一礼,也缓步退出大殿。
刘彻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刘彻对着身边的黑衣内侍吩咐传见什么人,但是距离太远,听不分明,只能先行离开。
“诺。”内侍得了命令,急忙往殿外行去。
走出殿门时,我迎面撞见了匆忙而入的公孙敖。刘彻要见的人,是他?我忽然隐隐觉得心中不安,看了一眼公孙敖,他只略微向我行了一礼便进了里殿。我慢慢走出未央宫,再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寂静的大殿上,公孙敖作揖,一身戎装,沉默的站着。
刘彻低头翻阅竹简,奏章的碰撞声,清脆如动听的乐曲,“绣衣,已经有多少编制了?”
“回陛下,按照天干地支十二序列的编制,已经到戊戌了。”公孙敖沉静的声音,伴随着竹简搁置在几案上的一声响动。
“很好。”刘彻抬头,看向公孙敖,“你可知刚才出去的二人是谁?”
公孙敖一直不曾抬头,冷声答道,“赵绾大人,王臧大人。”
“还有呢?”
“陛下……”公孙敖终于抬起头,显得有些迟疑。
“‘事无巨细,可不再向东宫禀报’,这句话若是被朕的皇祖母听到……”刘彻站起来,面无表情。
“末将,遵命。”
“砰”的一声,黑玉透亮的虎符被刘彻扔在了地上,“这种东西,即便能够调动兵马,也只不过是一个玩具。朕要的,可不是一个连一兵一卒都调遣不了的废物。”
公孙敖握拳,回道,“根据广川王留下的消息,真正的虎符在建章宫,已经找到了具体的藏匿地点。”
“哦?”刘彻饶有兴趣的抬眉。
“只是……”公孙敖显得有些犹疑不定。
“只是什么?”刘彻沉声问道。
“密室里的守卫森严,而且为了防止外人进入窃取,密室一分为四,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朱雀,南方玄武。这四座地下宫殿只有其中一间藏有虎符,而且每间宫室都有着精密的机关陷阱,且分布与设计各不相同,如果一旦进错,不仅找不到虎符,密室也会自动销毁,进去的人不可能再出的来。”公孙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摇头,可想而知贸然进入会是有多大的风险。
“朕命你创办绣衣,不仅仅只是为了养活一群亡命之徒,”刘彻左手缓缓摸上腰间的佩剑,皇及,“再好的剑,一直藏在鞘中,也会生锈。”
“陛下的意思是……”公孙敖小心的询问着刘彻的用意,片刻后,又接着说道,“要发动绣衣的四大高手吗?”
“他们四个当中,谁最适合这次的任务?”
“夜然。她最拿手的便是夜行和机关暗杀之术。”
“这个命令,就由你来传达。”刘彻眼中的神色又深了几分,缓缓道,“朕只是希望,一切,都在按照朕的计划进行。”
“诺。”公孙敖领命,转身离开了大殿,他的脚步沉稳,眉头却一直紧紧蹙着,不曾舒展过。
“还有,”刘彻沉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公孙敖停下步子,转身静候,“至于许昌,你可以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了。月黑风高,也许会是个好时机。”刘彻连头都未曾再抬,只是随手卷起了案上的竹简,道,“不过有件事情你必须记住。”
“陛下请说。”公孙敖恭敬依旧。
“若是动手,你一定要输给他。”刘彻从案上堆着的一摞竹简当中抬眼,狠戾而决绝。
公孙敖眉心骤蹙,回道,“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