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邹子念
在来的公交车上孟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邹子念则低着头，一直处于恍惚的甜蜜中。她偷偷地抬起头，用眼角看了看孟肖，孟肖正好也在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分开。邹子念能能分辨出他眼中柔软的部分，但也能感到那些坚硬的克制和躲闪。孟肖这是要带她去哪儿呢？他那句意味深长的“去了你就知道了”说了等于没说。邹子念前一天晚上想这件事想到失眠，而这条路又非常的远，是邹子念从来没坐过的一路车。在公交车上她猛点头，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睡着了，孟肖拍醒她时，她正枕在他的肩膀上。
邹子念连忙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下一站就到了。”
孟肖要带邹子念去的地方很难找，它的大门虽然宽阔却在一条曲折的长坡尽头，繁芜的植物掩映着它的存在。门口白色、朱红色夹杂的大岩石上阴刻着一行字，填上了淡金色的颜料，那是它现在的名字，但更为人所熟知的称呼是“三院”。如果不是本地人可能听不懂拿它开的会心的玩笑：你是从三院逃出来的吧？
下了车后孟肖轻车熟路地带着她直接来到门口，看着那块门碑邹子念更疑惑了，总不至于是来做义工的吧？
孟肖在门卫出登记身份，他用疏朗整洁的字写下来访目的——亲属探病。难道他的亲人在这里治疗！？邹子念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怀疑自己的想象力，她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捉摸不透那一丝不确切的忧虑。
一进门道路旁满是高大苍翠的树木，两侧是高大的门诊和办公楼，越往里面走环境越清幽，像座宁静雅致的花园，一栋栋乳白色的建筑错落其间。孟肖径直往左数第二栋走去，门口挂着清晰的红色标识：三病区。
这栋楼的门厅非常小，除了大门外三面都是封闭的墙，正对大门的那面墙要通过又一扇门才能进入建筑的主体部分。两个护士正在桌子后面聊天，看见孟肖走进来她们都灿烂地笑起来，年纪较长的那个亲切地招呼他：“来了？”
“欧姐，好久没见您了。”
“是啊，上个月排班排在周四，一个多月没看见你了。”
“这周她还好吗？”寒暄完，孟肖进入正题。
“嗯，挺稳定的，上次的肠炎好了，现在进食都挺正常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呢。”
“欧姐，我这来的也少，就劳您多关心一下她。”
“唉……”欧姐叹了口气。邹子念一直在努力从他们的对话里捕捉信息，这个欧姐接下来说出的话终于让她恍然大悟。
“当然，有你对她才是最重要的。”
“应该的，她是我最亲的人啊。”
“我们病区这四十几号病人谁还没个亲人？有钱的、儿孙满堂的都有，但真正像你这样每周都按时来，真心实意的孩子却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这个病又这么特殊，我也没必要跟你说假的宽心话，你也都明白，这个病是根治不了的，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在这儿这句话就是错的。”
难道孟肖带她来看的是他妈妈？
也许是觉得自己话多了引起了孟肖的伤心，欧姐止住了自己的感慨，笑着瞧了子念一眼说到：“嗯，你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她看到肯定很开心。”
孟肖连忙澄清到：“不是的，只是我朋友。”速度快得都不给邹子念羞涩的机会。
欧护士依然保持着中年妇女的专业微笑——那种对街坊四邻的儿女情长都烂熟于胸的微笑。她按下呼叫键：“小刘，来带321的家属进去。”
病房里的小护士应了声，欧姐刚准备关上通话，那边就传来她急急忙忙的呼叫：“不好了！321的病人不见了！”
“15分钟前我查房都还在，一转眼就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呀……”小护士的脸都急白了，想到上次六病区有个有暴力倾向的病人逃跑了，王护士去追他的时候他竟然一用力将窗上的铁栅栏给拔下来，并且把王护士的脑袋砸了个大窟窿，这些精神病人要做出什么来谁也想不到啊！这么短短的一瞬她脑海里转了无数的弯却只是手足无措地抽泣。虽然三病区的病人都比较温和，但是她们都没有自理能力，如果病人出点什么意外别说家属放不放过她，首先护士资格就得丢掉。
还是欧护士有经验，她急忙说：“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下去啊！检查进出大楼的门、楼层的门都是不是关好的，只要病人还在楼里，就挨个房间的找！”
欧护士一边按下警报通知了医院保全部门，一边还安慰着孟肖，欧护士暗暗庆幸，幸好这个走丢的病人家属是孟肖，要是遇上那些脾气急的、无理取闹的，那可有的头疼。孟肖很着急，却无奈医院的规定，他不能进入病房去找。子念只能看着孟肖双手插在兜里在原地踱步，他现在无能为力，如果有个方向还能不顾一切去找，可是现在他进退维谷。邹子念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拉住了孟肖的手，他的手冰凉，却满是汗水。
孟肖一震，可是没有挣脱她。邹子念柔软的小手传来阵阵温暖，镇定了他的情绪。
那扇门发出咔咔的锁旋转声，门厅里的几个人都紧紧盯着，期待传来好消息。门开了，走出来的只是一个护士，看样子是刚才通话的那个。
“怎么样，找到了吗？”欧姐焦急地问。
“没有，321她……”小护士胆怯地看了看孟肖和邹子念，一闭眼说到：“她拿了值班室的钥匙，楼后门的！”
“那就是说她跑出去了？”孟肖放开邹子念的手，冲上前去。小护士发抖地点了点头。
“赶紧通知各层楼查查别的病人人有没有少。你去多叫些人，我们一起全院找找。”
孟肖大步抢出门去，邹子念下意识地跟着他就往外跑。
“你在这儿等着我！”孟肖回头喊到，可是邹子念又怎么呆得住？孟肖对医院很熟，跑着跑着邹子念就跟丢了，于是她索性沿另一个方向走去，想着大家分头找兴许还快些。
邹子念在医院里胡乱穿梭，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她不禁失笑，自己并不知道孟肖的母亲长什么样啊！
一路看指示和问人，邹子念终于回到了三病区，只不过是后门那一面。背后是个用花台围绕起来的小花园，种满了各色菊，月白的，明黄的，淡紫的，衬着墨绿墨绿的枝叶，散发出清清幽幽的香味。邹子念突然发现在高高的花台后面露出一角蓝白相间的布料，好像病员服的样子。邹子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呼吸都不敢大声。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心，好像担心那是只随时会被惊动的兔子。终于转过角，画面中跳脱出来却不是邹子念期望中的孟肖的妈妈。
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子，脸因为长期服药而变得略微浮肿，但五官秀丽，依然看得出是个美人。她的年纪也许是十七八，但就算三十出头也有可能，说不上是女孩还是女人，总之不会是孟肖的妈妈。她坐在草地上，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大而无神，看着你时好像很茫然的样子。邹子念想，这也许是跟着孟肖妈妈一起跑出来的病人吧，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到病房呢？
“你住在这儿吗？有没有告诉护士你出来玩儿了？我，送你回去好吗？”邹子念不自觉用上了对小孩的语气。
没想到她竟然噗呲一声笑了，像是一朵月白色的菊，一颤动就有晶莹的露珠滴落，所谓人淡如菊。邹子念默默叹息了一声，真可惜，这样美的女孩却得了精神病。
“我迷路了，送我回家好吗？”她说，声音是跳动的，带着恍然不知世事的无辜，她就像个误坠凡间的天使。
“好啊，你家住哪儿呢？”
“恩，我说不出来，但是我认得，我带你去吧。”说完她就欢快地站起来，衣服裤子上粘满了碎草却浑然不觉。
邹子念笑起来，她认得路竟然还自称“迷路”了。
邹子念跟着那个女孩在医院里绕了大半个小时，走的都是些冷僻的路，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不过这么绕了一大圈果然一个医务人员都没有遇见。邹子念感叹，精神病人虽然神志不清，但智力还真是超凡。她不敢惊动那个女孩，怕她万一犯病，变得不像现在这么平静无害，至少这样陪她转转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孟肖的妈妈找到了没有？
那个女孩时不时跟邹子念讲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她们竟然还聊上了天。
不知不觉绕回了三病区门口，邹子念高兴地问：“你是住这儿吗？”
女孩儿不答话，只是埋着头卷衣角，衣服都掀到肚子，差点就露出内衣，邹子念连忙替她把衣服拉下来。她吃吃地笑起来，眼睛还是迷茫地看着邹子念。
“姐！”孟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紧紧扶住那个女孩的肩膀，满头大汗地把那个女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没事吧？你跑到哪儿去了！？”
她脸上既不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也不是歉疚，只是无意义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