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把可乐递给卓尔然后顺势表白时,呼延和于默涵笑笑闹闹的声音在楼道里清晰地回想起,紧接着就是两个人在门口依依惜别的声音,当然包括了耳语、衣物摩擦以及亲吻的声音,这一刻的气氛真是微妙到了极点。言晏坐立不安,卓尔也是,虽然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耳朵都红了,因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清晨楼道里的事。这完全把两个人的气氛又摔回到了前几个星期的尴尬,言晏完全失去了表白的勇气,他简直想冲出去把那一对儿给拆开,对着呼延大吼:“不就住对门儿么!至于这么难舍难分么!”大学里面女生楼下每天夜晚都在上演这样的戏码,言晏一直和绍燃异地恋,没有体验过“送女朋友回宿舍”这件事,卓尔以前还住在宿舍的时候倒是见得惯了,但从没有这么安静地听过。
呼延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于默涵拍了他一下,嗔到:“讨厌。”
呼延笑说:“没事儿,晏哥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了也没什么啊。”
言晏一下没拿稳,那瓶可乐嘭地掉在地上,里面的液体汩汩流出。
“家里有人在吗?于默涵说。
“可能是吧。”呼延答。
“啊~可是这个门一点都不隔音啊!”于默涵低声地惊呼,可在屋内不仅听得清清楚楚,还带放大功效。
卓尔和言晏相视一眼,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这一笑完全破坏了这对小情侣的浪漫气氛,或者用呼延自己的话说,浪的气氛。和卓尔该说的事情也说完了,言晏回到呼延那边,于默涵也红着脸回到卓尔这边。
言晏想搬回来住,但是怕呼延介意:“需要我避嫌吗?”
“避什么嫌,哥们儿你赶紧回来吧,我一个人住好无聊的。”
“你,一个人住?小于妹子呢?”
“你刚才也听到了,她脸皮那么薄,才不会夜不归宿呢。”
“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可以把她拿下的。”
“嘿,我也有自信的。”
“我们俩背着人家姑娘讨论这个问题是不是太猥琐了?”
“那难道要当着她的面讨论?”
“……”
似乎呼延已经收起对邹子念的感情了,尽管他从来没有展露出来过。他的眼神里已看不出端倪,他也没什么机会跟邹子念碰面,最近他一般都是和于默涵两人单独行动。以前呼延老是跟邹子念斗嘴,子念每次虽然也是笑笑闹闹地回击,但言晏可以看出她对他的偏见和厌恶。呼延平常玩世不恭惯了,在邹子念面前只是做的和平常一样耍宝装傻,她的句句话都要反驳都要抬杠。邹子念也浑然不觉,因为她从来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过。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就算你为她粉碎了心,她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当是破玻璃。
当天晚上言晏就搬回了堕落街,走之前跟老黑讲他已经打听到赵双双,并且成功地给她和老黑创造了在接下来的半学期里发展的机会这个好消息。这个工作小组的秘密指导方针就是在做设计之余为他们俩创造一切条件单独相处,所谓的秘密是指排除开不让另外三个女生知道。
第二周周二下午是全校教职工大会,所有的专业都没课,于是他们的第一次调研就在周二下午,先约在建筑院老院楼后面的草坪上讨论。
言晏和卓尔很早就到了,因为住得最近,紧接着是老黑他们三个和沈心怡一起,赵双双一直没来,老黑焦躁起来,不停地更换坐姿。
赵双双来到时他正蹲在地上垂着头,像只可怜的小狗。
她笑道:“咦,怎么是你啊。”
“你还记得我?”老黑抬起头一脸灿烂,现在像只开心的哈巴狗了。
“怎么不记得,那个那个,老黑吧?”
老黑一开心,整个讨论的过程中一直在耍宝,这个小组的气氛变得很欢乐,大家简单地分了个工就出发去堕落街调研。
言晏是组长,他把老黑和赵双双单独安排去调研堕落街上产业分布,沈心怡和卓尔两个女生去访问居民,包括言晏在内的其余的三个人都是建筑学的,主要是负责建筑的调研。言晏本来想自己和卓尔一组,但是沈心怡抢先说自己想和卓尔一起去调查居民生活现状。沈心怡这个女生是言晏班上最安静的一个人,平常不是上课就是闷在宿舍,是王亦非的老乡,平常跟他们没什么接触,言晏也不好意思在这种小事上反驳她。
堕落街上的房子大都是在80至90年代农民自发修建的,混乱是他们的特点,这些不美丽的房子像是从土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蓬蓬杂草,高低参次、色泽繁杂,构成一种奇异的颓唐美感,这也是言晏爱堕落街的原因。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更老的房子,从砖石那致密均匀的表面、平齐的灰缝可以看出有些年头了,因为现在绝烧不出这么好的红砖。长沙的特色就是红砖房,虽然并不华丽也不高贵,但是那暗暗的红色低调而厚实,透着温暖和稳妥,触感并不光滑细腻,但触摸那顺畅的肌理,会发出沙沙的摩挲声,是那样微弱而好听的声音。
三个人把街分成三段来调研,言晏的这一段看到末尾时突然天黑了,雨来地让人猝不及防。长沙的天气就是这样,春秋如四季,变化特别快。言晏躲到屋檐下,今天来的六个人都没有带伞,他看见卓尔和沈心怡就在街对面的一家小杂货店门口站着,她们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言晏把速写板顶在头上冒着雨冲过去。雨不大但是冷得要命,把街上微弱的一缕温暖都冲刷掉,整个世界就是一团灰蒙蒙的冷雾,长沙的雨。
卓尔和沈心怡显然一点雨都没有淋到。
“我们刚在这儿跟老板聊天就突然下雨了。”卓尔说。
沈心怡正站在街沿,伸出一只手接着从屋檐上滴下的雨珠,渐渐串成了线,在她的手心里汇成小小一捧。大学两年多,他们俩从来没有交谈过一次,但有一次上无聊的毛概课,言晏发现沈心怡在看《占心术杀人魔法》,对她亲近感骤增。
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言晏擦干了脸之后双手紧紧捧着老板倒来的热水,眼睛放空地朝着街上如河流一般的水,余光却一直勾在卓尔身上。
她正坐在杂货店里的小马扎上,靠着店里的暖炉,膝盖上放着一本超市的打折目录,看得津津有味。
言晏忍不住道:“你就像老板的女儿一样,在这儿待得这么自在。”
卓尔也抬头笑说:“小时候我妈妈正好就是开小卖部的呢,我在货柜后面的小床上睡午觉,夏天下起大雨来院子里的水沟就会流得又响又急,像睡在江边一样。”
一只软乎乎的猫踱过来,两只前腿搭在言晏鞋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旋即在他腿上一撑,轻松跃到暖炉顶上去团成一个毛球。
“我想在家里养只猫。”卓尔突然说。
言晏傻乎乎地答道:“好啊。”这简单的两个字一脱口而出他就囧地红了脸,卓尔只是在聊天,又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啊,他这样回答变得像是夫妇间的对话。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沈心怡从屋檐下退进来,“老板,请问您这儿有伞卖吗?”
“卖是有的卖,不如我干脆借伞给你们咯,下次再还过来,信得过你们学生。”
三人忙说感谢,老板进里屋去拿了两把最常见的格子伞出来:“不好意思,只有两把了。”
沈心怡想都没想拿了其中一把说:“那我先回宿舍去了,再见。”说完就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言晏想,她也许是已经把自己和卓尔当作一对情侣了吧。
“你还傻愣着干嘛?走啊。”卓尔已经撑开了伞站在街沿上。
他们并肩走着,伞不够大,言晏有一半肩膀都湿在外面,但他还是不断地人往伞外侧身,怕淋湿了卓尔。
“你走进来一点啊,衣服湿了会感冒的。”
言晏只好靠过去,卓尔的气息又开始萦绕着他。一阵风吹过来,卓尔的长头发从耳朵后面滑出,飘扬起来拂过言晏的脸,有点痒痒的,带着股玫瑰花的香味——是很普通的屈臣氏,言晏和呼延有次没有洗发水了找卓尔借过,很香但是头发漂过水之后味道就几乎淡不可闻,可不知为什么这味道就是会在卓尔的发丝上余留那么久,再糅合了她自己独特的青草味,更清新细致。其实卓尔并不是言晏感官中销魂的精灵,这只是神奇的多巴胺功效,言晏的心里除了卓尔外什么都不存在了,像空屋子,一切在别人看来几乎细不可闻的东西,在他心里都会扩大回荡。
“卓尔,我喜欢……”
“不要说出来,”卓尔打断他,“我知道了。”
她真知道吗?
“那答案呢?”言晏停了脚步,卓尔却还在往前走,直走到雨幕里去。
“不要说,我知道。”卓尔的语气带着少见的烦躁和粗暴。“不要现在说,我不想拒绝你。”
言晏走上前去用伞遮住她,心里灌满了铅一样的难过,凝结成庞大的灰色硬块。可是卓尔接下来说的话,又融化了这块冷冷地金属。
卓尔回过身来,眼睛却不看着言晏:“不要这么快,再多点时间。难道我一直回避你,你这么聪明的还不明白吗?”卓尔要到很多年后才明白自己这话说错了,要知道爱情跟智力常常无关,太过理性才是她和幸福间最大的绝缘体。
言晏似乎明白又不太明白,他从来没有觉得女孩子这么难懂,绍燃似乎不是这样,她闹脾气她撒娇她耍赖,可是目的都很明确,无非就是希望言晏能多给她点爱。但是卓尔?言晏不知道她要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给予。
卓尔推开言晏的手,静静地在雨里走远,雾气很大,迅速湮没了她淡淡的身影。
言晏也垂手拿着那把格子伞,雨水顺着脸流进脖子里,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