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邹子念
邹子念把鲜红鲜红的人民币递到孟肖面前，眼睛看向另外一边。“喏，欠你的医药费，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她本来想装出孟肖那种客气冷漠的语气，却还是不自觉带上了女孩子赌气的娇憨味。
“应该的。”孟肖笑笑收下了，把钱整整齐齐地放入钱包。孟肖的所有东西都是整洁干净，条理清晰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他所有的东西都有种清贫的优雅，带些书卷气，邹子念真的很好奇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念大学？现在大学里那么多助学金，贫穷似乎不是个理由。像邹子念班上有个男生成绩优异，是特困生，平常总是咸菜下饭，到了冬天身上每天都只裹着一件又旧又脏的薄棉衣，长沙最湿冷的时候他的衣服就没干爽过。邹子念实在难受就试探着说：“你家乡可能没有长沙冷吧？要不让邹子借件羽绒服给你？”
那个男生敏感地觉察出了邹子念的好心，他有些讷讷地解释到，这学期助学金加上奖学金有差不多两万，学费又是免了的，他有钱买衣服，只是他从山村里来，从来没上城市的商店里买过东西，不知道该怎么买，也怕那些店员取笑他。那天子念带他去了一家平价的休闲服饰店买了好几件打折的棉衣、毛衣、牛仔裤，整个过程中那个男孩就一直羞怯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似乎随时准备逃跑，子念好说歹说他才走进试衣间，因为怕弄脏、弄坏那些衣服。
可是她不敢问孟肖，他总是那么防备十足的，把自己罩在一个冰罩子里，让人看着觉得清澈，其实又冷又不真切。
邹子念故意跟孟肖疏远，他也就不来刻意靠近，整个奶茶店气氛非常奇怪。今天下午班的女孩跟邹子念换班了，她第一次上一整天班，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也要呆在奶茶店，老板给员工定的工作餐是隔壁小湘菜馆做的盒饭，又油又辣，邹子念就着手撕包菜硬咽下去几口白饭。想到孟肖还要等自己去换班才能吃午饭，她索性把筷子放下。
“我吃完了，换我来站柜台吧。”
孟肖洗了手过来，看见子念的饭盒几乎是满的。“吃不下吗？”
子念点点头，好饿，她准备等孟肖吃完再出去买点别的。
“你的胃才刚好，这样不吃东西怎么行。”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这是邹子念式的回答，什么都是“反正又死不了”，比如跟她妈妈常顶嘴的：“不叠被子又不会死”、“不穿裙子又不会死”、“光脚在地板上踩又不会死”……跟邹子的：“你不玩游戏是会死吗”、“你给我多留只蟹会死吗”、“你不跟我抢遥控器是会死吗”……
孟肖皱了皱眉，没说话直接站起来走出店去。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着一碗香菇淮山粥。“淮山比较养胃，你快去吃吧，我再多当会儿班。”
看到这碗粥，邹子念的表情和语气都软和了，但她还是推开那碗热腾腾的粥。
“还是吃不下吗？”
邹子念摇了摇头，今天第一次正视孟肖，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欠我小米粥。”
孟肖再也绷不住脸，咧嘴笑起来，邹子念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却又正好是她想象中孟肖该有的样子，他笑得那么畅怀无所顾忌，眉梢眼角微微扬起，流畅而好看，像是冰块在阳光下融化成汩汩的溪水，单纯得像个孩子。
“为甚么这几天你都不理我？一碗小米粥就把你抠成这样？”肃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立场，邹子念还是忍不住抱怨。
“最近挺忙的。”
“忙得回短信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孟肖摸了摸鼻子，“快喝粥吧。凉了就不好了。”
子念突然意识到孟肖到现在还没吃饭，可是他的饭菜已经凉了。她往街上望了望，两点正是人少的时候。“那我们一起吃饭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人，”看孟肖还想拒绝，邹子念赶紧补到，“你不吃我就不吃。”
他无奈地笑笑，在邹子念对面坐下来。
“可是你的饭菜都冷了，还能吃吗？”
“没事，我没那么矜贵，反正我也怕烫。”
哪有人吃冷饭是因为怕烫，亏他想的出来。邹子念问孟肖：“你平常下午在哪儿吃饭呢？你看你要赶着去欢乐迪上班。”
“煮面吃。”
“那晚上不会饿吗？”
“饿的话回家再…煮面呗…”
邹子念想象不出他每天都是怎么过的，不会腻吗？而且营养怎么够呢，他每天工作这么累。但她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简直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伴随着一阵争执声一对情侣走进店里。
邹子念制止住了想要站起来的孟肖，他一口饭还没咽下去，这样也没办法工作，笑了笑也就不再坚持。
在陌生人面前那个女客人一下子压住火气，停下了抱怨的话，头也没抬地点单：“一杯抹茶带走，冰的。”
“可是男生不甘示弱：“什么每次每次，你讲话能别那么夸张吗！？就你永远都是对的！靠！”
“懒得跟你吵，说不通的，你这人就这样……”
邹子念在电脑上下单之后连忙转身去做饮料，遇见这种客人最尴尬了。女孩压低了声音，手指不耐烦地抠着柜台上粘的菜单。突然动作停住，音调跟刚才判若两人，又弱又低：“孟…肖？“
子念转过头，和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同时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邹子念带着询问的表情转向已经放下筷子站起来的孟肖。
“嗨，好久不见，你来工大玩吗？”
“嗯，他……是工大的。”女孩顺当地挽过男生的胳膊，仿佛刚才的矛盾没有发生过。傻子都看的出她和孟肖关系不一般。
邹子念突然发现她见过这个女孩，刚才没好意思直接注视她的脸，现在想起了。有一次孟肖看着一张高中时和朋友们的合照发呆，照片里有个女孩一只手和孟肖十指紧扣，另一只绕过他的脖子在他头顶比了一只兔子耳朵。邹子念眼睛里酸溜溜地就多看了两眼。
原来是和前女友狭路相逢啊。
“你在这儿工作？”女孩的语气没有不屑，是令人更难以忍受的怜悯。
“嗯。”孟肖显然不愿多谈，他的手掌一握一松，邹子念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孟肖的尴尬和……自卑。被前女友和她优秀的男朋友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孟肖肯定很难受，也许他还喜欢她？邹子念的心也痛起来，但她更担心孟肖。
“你看你，脸上还粘着饭粒呢。幸好客人也是熟人，不然不让人笑话。”邹子念拿纸巾帮孟肖擦去脸颊上的饭粒，亲昵而缓慢。孟肖居然没拒绝，微笑握住邹子念的手移开。表现地非常自然，像情侣一样。邹子念又甜蜜又难过，难过的是原来孟肖真的很在意那个女孩呀。
“您的冰抹茶，五块谢谢，请慢走。”子念职业地对他们微笑。拿上饮料后两个人似乎也庆幸可以赶快离开。邹子念一直在观察那个女孩的反应，想看她是不是还在意孟肖，可是看不出什么。
“谢谢。”孟肖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走回小方桌旁，把剩下的饭吃完。他似乎并不饿，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般的快速果断。
这个下午班的气氛又变得怪怪的。
邹子念站在孟肖家门口，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塑料袋。她去欢乐迪打听过了，孟肖今天做侍应，只用上班到八点。巧的是她今天晚上也没课，其实就算有课她也会逃了。
八点十五左右，窗外灯火通明，堕落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生气腾腾。和外面比起来，楼道里又暗又静，所有这里的住户几乎都出去摆摊或者上班了。
有规律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听声音子念就知道是孟肖。
他的样子很疲惫，拇指和中指揉着两侧的太阳穴。邹子念没有叫他，而是躲在黑暗里，想猛地跳出来吓吓他。孟肖渐渐走近，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慢慢到了很靠近邹子念的地方，她正准备跳出去，孟肖却冷不丁地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
“不许动！”
邹子念吓得手一松，东西都掉地上了。天呐，不会把她误会为小偷了吧，她连忙喊到，“孟肖，是我，邹子念！”声音透过他的手，闷闷的。
没想到孟肖“噗呲”一声：“早知道是你了，傻丫头。”
“你怎么发现的？”
“不告诉你。”孟肖打开门和灯，“你怎么来了？”
邹子念就着门口的光捡起地上的蔬菜、肉和小米说到：“这还不明显吗？给你做宵夜来啦！”
西红柿炒鸡蛋，色泽鲜亮，蛋和西红柿粒均匀地混合，红黄交织，看上去非常锦绣。农家小炒肉，油有点老，颜色微黑，不过正因如此，辣椒和肉都带大火爆出的焦香。一碗白水烫熟的生菜，莹绿鲜爽。小米粥还在火上炖着，发出让人停了觉得幸福的咕嘟咕嘟声。
“没想到你还真会做菜，”孟肖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那是～我可从来不吹牛。”其实邹子念也就会这几手，在班级农家乐的时候做过两次，有时候在会给卓尔和于默涵打下手。好在她手艺倒不坏，在厨房里或许有点天赋，看别人做两次居然也拿捏得像模像样，糊弄过孟肖。
“你看这样多有营养？老煮面吃怎么行。小米粥还得会儿，你慢点吃菜嘛。”
孟肖吃得很香，他是真饿了。邹子念也拿了双筷子尝起来。
嗯，不赖，寒假回家得跟保姆学几道家乡菜，来做给孟肖吃。她为自己这个贤妻良母的梦想兴奋，却忽然想起来，这是孟肖女朋友的事吧。
虽然可能打破这一刻大家心照不宣的平衡，邹子念还是问，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个女孩的事吗？也许是这顿爱心宵夜温暖了他的胃，他也放松了自己的心。孟肖居然很坦然地讲出了他的故事，一个邹子念早已猜到，却又超乎她想象的故事。只因她的人生离这样的世界太遥远，于是别人的真实和无奈，在她听来都带着一种苦情戏的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