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言晏
没错,言晏是在躲着卓尔,同时卓尔也在躲言晏。因为那天晚上他们彼此靠得太近,超过了“安全”的界限。
“这么晚还没睡?”言晏问。
“不是还没睡,是刚起。”
“原来你也是个夜猫子,我昨天也是赶设计作业,早晨才睡。”
“学设计不都这样吗?昼伏夜出。”卓尔又伸了个懒腰,“现在生物钟完全是乱的。”
沉默了一会儿,卓尔双手撑在窗台上,轻巧一跃就坐了上去。言晏也学她的样子,两个人安静地坐着,看着隐隐约约的灯火。卓尔突然问:“所以你现在还难过吗?你一直躲着我们。”
“哪有躲你们,我只是最近比较忙。”
卓尔笑了笑,是她惯常的淡淡的却似乎洞穿一切的笑,在她面前是说不了谎的,言晏意识到。
“我也不知道,我很混乱,”和绍燃分手后,言晏第一次跟别人说自己的感受,没想到这个倾诉的对象竟然是卓尔。“在分手前我的感情好像还没有那么强烈,但是现在却很……难捱……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埋怨我不爱她。”
卓尔说:“你难过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你知道,她说对了。”
言晏一震,感到自己像是在原地拍着篮球,一直重复动作来避免思考,但是卓尔把球劈手抢过,逼自己面对问题。
卓尔继续说到:“你感到自己是真的没有能力去爱,你怀疑自己,怕自己冷血,怕自己真的那么自私。她对你来说是个自欺欺人的伪装,你不得不又面对一个赤裸裸站在人群中的自己。你不相信爱情,因为那对你而言根本没有发生过。”
“怎么办,你说的都对,比我自己说都还要贴切。”言晏苦笑
“因为,你经历的我也经历过。”卓尔直视言晏的眼睛,“子念说我们很像。”
言晏顿了顿,回味了一阵卓尔的话,越觉得她说得对。
“卓尔,我真想象不出你会跟什么样的人恋爱?一般男生震不住你。”
“什么镇不镇得住的,我又不是妖精。”
“那你谈过几次恋爱?”
“两次,一次高中的时候,一次大一。高中和一个大我十岁的男人,大一和一个同学。”
“为什么分手呢?”
“大学时那个就像你和绍燃这样。高中的那个男友我倒是拿出了七八分的真心,可惜他对我的心不感兴趣,只说我还是个小孩子。真可笑,那是因为他处心积虑都没把我骗上他的床。”
要不是酒劲还没下去,言晏肯定会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现在他开怀地笑出来。卓尔轻蔑鄙夷的表情也化为一个爽朗的笑容,两人互相感染,直笑到喘不过气来的。
“所以他就是你不相信爱情的原因吗?”
“他还不配。我只是发现,原来最最伤心以为自己不能自拔的时候,其实都只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不过是自哀自怜。”
“是啊,我都发现我不过是在享受当一个受害者,现在的结局其实都是我顺水推舟的结果。我还喜欢邵燃,但这种喜欢却是任何一个不太坏的对象都能给我的,不过是,是……”他想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
“荷尔蒙的悸动……”
“对!说得好。”
“今天是八月十六,本来月亮该最圆最明的,可惜看不见。”卓尔说,她脸上泛起一个调皮的笑容,“你有没有见过半夜无人的的堕落街?”
言晏看了看表,四点。
“走吧,门口见。”说着她就蹑手蹑脚消失在门后。
这个时候的堕落街静得像一个废墟,夜晚华灯绚丽后遗留下的垃圾有的一堆堆呆在角落,也有很多散步在地面上。言晏曾经专门去过市郊的垃圾填埋场,大坑像陨石砸出来的,垃圾的壮观让人心悸,觉得人类很渺小可是制作恶的力量实在巨大。
夜半的堕落街上只有零散的几盏路灯,很多都被醉鬼们砸坏了,幸存的灯光也闪烁不定,像是惊恐的眼睛。
这个时候夜宵摊的店家们收起了疲惫,在安宁中期待着明天的热闹;小情侣们在小旅店肮脏简陋的房间里紧紧相拥,也许心怀爱的坚贞伟大,也许在挥霍着青春,原始地狂欢;精品店里琳琅的货物也许和人们一起睡了,也许还在开着他们的圆舞会?谁知道呢,夜晚就是神秘而绮丽的。
言晏和卓尔奔跑着敲拍每一户的大门,然后又迅速跑掉,大半个堕落街在他们的恶作剧里苏醒过来,丛林奇兵网吧值夜班的网管站在小巷的斜坡上幸灾乐祸地笑。他们一直跑到了学校里。夜晚的校园更静更暗,他们像两个梦游者。
工大没有校门和围墙,又处在岳麓山风景区,白日里总是熙熙攘攘,各种游客、公交车、私家车横行,而在夜色里,她阒静如古时,古老的红砖教学楼散发着温润的光。他们徜徉在校园里,,常绿的香樟笼罩下繁密的树影,开始转红的枫杨有种萧瑟的华丽,这是校园里最常见的两种行道树。漫步在树下的砖石路上,他们聊了很多,想到什么说什么。言晏发现自己和卓尔的交流竟然很容易,讲话可以跳跃着进行,她总是能立马理解并接驳上,流畅得像自言自语。发现两个人原来有那么多共同点:都喜欢radiohead,小野里沙,陈奕迅和莫文蔚;不喜欢库拉斯,喜欢路易斯巴拉干和安藤忠雄;吃苹果喜欢带皮,喜欢吃土司边讨厌喝牛奶;喜欢狗胜过猫;觉得本格才是推理王道,喜欢金庸和梁羽生不爱看古龙……不知不觉走到了英语公园,言晏站在演讲台上大声喊出:Ihaveadream!卓尔则站在高高的楼梯最上面一级高喊:Iamkingoftheworld!
这个夜晚太过丰盛奇妙,言晏始终像是未清醒,受他的感染卓尔也像醉了般自在畅快。这也许就是人们迷恋酒精的原因吧,它使人做出平常不敢做的事,也就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回到出租屋已经六点了,晨曦微亮,早餐铺子已经冒起了腾腾热气。楼梯间还是那么黑,言晏上楼梯的时候踩滑了一级,险些摔倒,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牵引着言晏一步步慢慢往上,两人好像都忘了声控感应灯这回事。
“快到了。”卓尔说,语气有些意兴阑珊,又像感慨又似叹息。
言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反手轻轻拉住了那只薄薄的凉凉的手,手的主人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了胸前。
她的嘴唇和手一样凉。
卓尔的睫毛原来这么长,像在风中颤抖的蝴蝶翅膀,扑闪在言晏脸上,痒痒麻麻的,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啮咬了下女孩的嘴唇,最初若即若离的触碰变成了纠缠。言晏的背不经意碰到了墙上灯的感应开关,狭小的楼梯间瞬时被光线填满,对方的脸突然清晰可见,他们触电般迅速分开,刚开始还装做淡定地稳步往上走,打开各自的大门后还不忘礼貌说再见,最后一进门便逃也似地各自回了房间。
言晏试图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这个意外不过是因为皮肤的寂寞,就和孤独时希望有人拍拍你的背或者是找个肩膀靠一靠是一个概念。但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躲着卓尔,本来准备国庆搬回堕落街来住也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