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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蒋青岩坚辞坦腹 袁太守强赘乘龙 (1)

词曰:

谁想这姻缘,陡地胡缠。金闺久已聘蝉娟。任尔嘴叨心不转,与石同坚。

计就假相攀,酒改如官。把人沉醉在樽前。扶入洞房如梦里,两不相于。

——右调《浪淘沙》

且说伴云那小厮因望见前街上跳狮子,便悄悄撇了蒋青岩,从人空里挤去观看,及至回来,不见主人,四下寻觅,绝无踪影,心中想道:“莫不是丢下我,先回下处去了?”急急奔到下处,不见主人,伴云急得跌脚。只得拉了两个院子,一路同到前街后巷,高声大叫道:“相公、相公。”叫了半晌,没人答应。伴云向院子道:“看灯的相公甚多,恐我家相公一时听不出,我们大家叫蒋相公才是。”说罢,一齐又叫道:“蒋相公,蒋相公。”整整叫了一更天,哪里有半点影响?内中有一个院子道:“相公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这等大路就认不得回来?只怕弄出甚事来,被人拉去了。我们且回去,明早再作道理!”

又一个院子埋怨伴云道:“你这贪玩的孩子,满街上都有灯,跟着相公也看得,为甚撇了他?包你明日有三十个竹片打哩!”

伴云闻言,急得哭将起来。

三人只得且回下处。各人和衣睡倒,到鸡鸣的时节,听得外面打门,院子忙忙起去开门,却是蒋青岩回来了。觉得满身香气,全无怒意,只问道:“伴云可曾回来?”院子道:“回来了,小的们又四处找寻相公,不知相公往哪里去了?”青岩也不做声,走到房中,从新脱了衣服去处。睡在枕上,想道:

“夜来这段姻缘,真是奇遇!只可惜我有大事在身,不能久留,不然竟可与兰英时常往来。”又想道:“那妇人虽在我身上多情,却不是个正气的人,万一被她家晓得,岂不弄出丑来?倒不如做个一宿之缘,从此丢下了罢!”这蒋青岩虽是这等想,怎奈色能迷人,终是割舍不去。睡到日中才起来。又同媒婆去看了几家女子,回到下处。

吃过晚饭,坐到一更时分,也不带伴云,竟自一个换了新衣,吩咐院子道:“我在这不远一个人家闲谈,恐回来迟,你们在下处看守行李,不必跟随。”说罢,竟独自一个从黑影里望皮别驾后门首来。怎奈天气尚早,里面无人照应,蒋青岩只得又到前后街上混了一会,听得谯楼上已是一更尽了,然后转来。那青衣女子已站在后门外等候。见到蒋青岩,忙请进去,二人竟望兰英卧房中来。兰英接住,欢喜非常,迎着笑道:“郎君,真信人也。”当夜,枕席之欢,更尽情态。兰英将紫玉凤钗一枝、玉砚二方赠与蒋青岩做表记。二人睡到鸡鸣,依旧送蒋青岩出来。

蒋青岩回到寓所,梳洗完毕,闲坐一会,又有几个媒婆来请去相亲。蒋青岩道:“春光和暖,正好在街市上看看光景,不必催轿。”只叫伴云相随,同了媒婆步行到各家相了一回,都不中意,众媒婆各自散去。

蒋青岩主仆二人在街上闲步,忽听得鸣锣响道,各店一齐收了招牌,说道:“太爷来了。”蒋青岩听得,走到一个古董店门首站了,让他过去。那职事过了半晌,方才是一把黄伞,罩了一乘四人显轿,轿上坐了太守。那太守在轿中,一双眼不转睛地将蒋青岩看了一回,忙唤一个皂隶,吩咐道:“你可去问那古董店门首站的那位少年相公,姓甚么?住在哪里?即便赶上来回话。”那皂隶领命,忙走到古董店前,看着蒋青岩说道:“小的奉本府太爷之命,来问相公尊姓、尊府何处?”蒋青岩不知为甚缘故,又不好欺他,只得照直答道:“我姓蒋,是建康人。下在琼花观又玄房内。”那皂隶向古董店上借了纸笔,记写明白,飞奔去回复太守不题。

却说蒋青岩见太守问他的姓名,心中着实疑惑,回到下处,正吩咐院子收拾早饭,只见先前那皂隶手中拿了一个名帖,忙忙走进下处来,向蒋青岩道:“小的奉太爷之命,请蒋相公进衙一会,有名帖在此,还有小轿一乘在外伺候,求相公即便起身,太爷在后堂等候。”蒋青岩叫伴云接上名帖来看,那帖子上面写道:“即刻候教”,下面写着:“通家侍生袁直拜。”

蒋青岩看了名帖,向那皂隶说道:“我与你太爷素不相识,可知请我做甚?”那皂隶道:“小的不知。相公自去相见便晓得了。”蒋青岩见那袁太守来请,料非恶意,便写了一个邻治晚生的帖子,吃罢饭,带了伴云和一个院子跟随,竟往太守衙中来。

原来,袁直太守是隋朝上柱国韩擒虎的外甥,山西平阳府人。登第未久,借母舅的势力,不上数年便升到扬州太守。为官倒也清廉,只是性气刚直,他要行的事,别人也一毫违他不过。因此,这扬州人起他一个混名,叫做袁铁枪,话休饶舌。

却说蒋青岩到了太守衙门首,那皂隶请他到后衙门外下了轿,左右随即传报,忙忙开门请蒋青岩进去。那袁太守笑脸相迎,携着蒋青岩的手同到堂上叙礼。安坐毕,青岩打一恭道:

“晚生素不登龙,忽蒙台召,不审有何见谕?”袁太守道:“学生日劳吏事,不知高贤辱临敝治,有失迎迓!适喜从中途望见芝宇,真如鹤立鸡群、吉光照目,特具刺奉迎,欲一领清谈,幸勿以俗吏见弃!”蒋青岩道:“晚生一介书生,才疏学浅,谬蒙青盼,但恐有负老先生知人之明!”袁太守笑道:“足下太谦了!敢请尊号?”蒋青岩道:“贱字青岩。”袁太守又细问青岩的家世门第,蒋生一一说了。袁太守道:“原来令尊就是陈朝大司马蒋公,学生失敬了。不知足下尊庚几何?曾有家室否?”蒋青岩道:“贱庚今年二十,已曾聘下,尚未完娶。”袁太守又问:“所聘何人?几时完娶?”蒋生道:“家岳乃前朝湖州刺史华某,吉期约在春末夏初。”袁太守闻言不语,吩咐左右摆上酒席,宾主二人对饮。饮酒中间,谈了多少古今成败及眼前时政!

袁太守见蒋青岩少年博学,又且气度轩昂,语言清亮,心中甚是敬羡,即屏门内立了许多内养,一个个都偷眼看蒋生的人品。饮到更阑,蒋青岩起身告别。袁太守再三相留,蒋青岩只得又坐下。袁太守道:“学生敝衙门,今日有一件讼事,甚是难断,要请足下替学生想个断法。”蒋青岩道:“老祖台明比秋月,自能片言折狱,何以下问书生?”袁太守道:“学生实实踌蹰不决。足下休说套话。”蒋青岩道:“不知却是一件甚么事情?”袁太守道:“本地方有一个书生,先曾聘了一个贫家之女为妻,未及完娶,后又聘了一个富家之女。于今那贫女之父告到学生案下,道那书生停婚再聘。那书生道是那富家势力逼为亲的;那富女之父也诉了一张词来道他女儿情愿让贫女为正,她却甘做偏房,若不依从她,她便终身不嫁。大家争论,此事如何处治?”蒋青岩道:“此事果费蹰踌。况断讼一事,从来为民上者,所当加意。贫女之言,固为有理;富女之言,亦觉可悯。依晚生的愚见,还是贫富两家之女都断归那书生,只以受聘之先后分大小便了。不知老祖台意下如何?”

袁太守道:“有理、有理,学生本意也是如此,明日就依这主意审决便是!”又饮了一会,直到二鼓方散。袁太守仍旧吩咐先前的轿子送他回寓,按下不题。

再说袁太守有两儿一女,儿女尚幼,女儿年已十六,因是八月十五日生的,名唤秋蟾。这秋蟾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德性贤良,又且聪明伶俐,知书达礼。袁太守夫妇爱之如宝,几番要替她择婿,绝没个中意的。今日忽然撞见蒋青岩,满心欢喜,便是那袁夫人在屏门后张见,也十分中意,都要将秋蟾小姐招他为婿。今听得蒋青岩已经定了亲,夫妻二人着实踌躇不舍。

袁太守道:“不妨、不妨。我自有主意。”次日,唤了四个官媒到内衙,吩咐道:“你四人可到那琼花观又玄房去见那建康蒋相公,说本府有位小姐,要招他为婿,一切财礼不须费得,他若依准之时,重重赏你;如若不准,也速速来回话。”四个官媒领命,飞奔来到琼花观找到蒋青岩下处。这蒋青岩此时真个是:

红鸾天喜齐临命,自有仙娥效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