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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蒋青岩坚辞坦腹 袁太守强赘乘龙 (2)

这四个官媒一齐向蒋青岩磕了头,便将袁太守着他四人来说亲的话说了一遍。蒋青岩道:“我昨日已向太爷说,已聘了华老爷的小姐,只在目下完婚,怎生又有这番说话?你四人可去多多拜上太爷,道我已经有亲,此事断难从命。容日负荆请罪便了。”官媒道:“蒋相公,莫要错了这头美亲。袁老爷是黄堂太守,又是当朝上柱国韩老爷的外甥,那袁小姐生得千娇百媚,真赛过蕊宫仙子、月殿嫦娥;德性又好,文才又高,寻常多少公子王孙要问她一声也不能够。于今太爷反来求相公,相公何以不允?且大人家两妻的甚多,这碍着甚事?求相公允了的好!

”蒋生只是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四个官媒又再四恳求,见蒋青岩再不转口,只得回复太守。袁太守闻言不悦,道:

“这痴子,难道我现任的太守倒不如林下的刺史么?”又吩咐四个官媒道:“你们再去向蒋相公说,若是蒋相公不肯依从,便照依昨日那段官事的主意便了。”那官媒只得又到蒋青岩身边来,将袁太守方才之言说了。蒋青岩听了,暗暗惊道:“原来他昨日说的那件官事,是借来套我口气的。”乃向官媒道:

“你和太守说道,太爷是巍巍太守,不能比那官事的人家。我已心感太爷之情,不必苦苦相强。”那四个官媒又来复命。袁太守怒道:“你们去罢,我自有道理。”夫人在里面听得,连忙出来问。袁太守道:“他竟不肯依从。于今我也不去求他。”又向夫人耳边道:“如此如此”,说了一会,夫人点了一点头进去了。

袁太守吩咐左右打轿到琼花观,去拜蒋相公,左右连忙摆了职事,请太守上轿往琼花观来。那衙役先将拜帖投到蒋相公下处,众道士忙忙开了大殿,摆下两张椅子,一齐出来迎接。

不半晌,袁太守到了,青岩走到门外迎住,一同到殿上见了礼,宾主二人坐下。袁太守故意笑道:“适间冒渎尊听,抱罪良多,不意阁下心如玺石,可敬!可敬!”蒋青岩谢道:“蒙老祖台高谊,晚生铭刻难忘,方命之罪,实不得已。正欲负荆阶下,不意大驾先临,望乞宽宥。”袁太守道:“只此一端,足见足下人品。学生方且自愧,何敢见怪?今日署中红梅正茂,学生恐足下寓中寂寞,特备一葩,欲屈足下同赏,幸即命驾。”蒋青岩心中因却婚一事,恐他有计,再三推辞有故。袁太守道:

“想是足下怪学生未庄启么?”随即吩咐身边的书吏补上一个六叶的请启来。蒋青岩见袁太守如此,只道他是真诚,不得已说道:“既然老祖台决意相招,晚生即当趋赴便了。”袁太守喜道:“如此方见我辈忘形之交。”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起身。临上轿时,又着一个门子在此候蒋相公同去。蒋青岩果吩咐院子雇了轿,起身到太守衙中去,不一会到了,那袁太守依旧欢天喜地相迎。

这日,衙中的酒席十分齐整,两班梨园合唱。青岩到未半晌,便吹打上席。席间,就是主客二人。那袁太守是山西人,酒量极大,和蒋青岩两人先还是小杯,到撤席之后,便换了大犀杯。袁太守也不看戏,将两席合做一席,守住蒋青岩,要杯杯见底,怎奈蒋青岩的量只中平,哪里对得袁太守过?吃了半晌,早已醺然大醉。袁太守又再三强劝,只得又吃几杯,把蒋青岩醉得如泥,睡在椅上。袁太守吩咐戏子回去,又叫过蒋家的院子来,说道:“你主人醉了,不能坐轿,留在我衙中宿了,你们明日来接罢!”那院子只得回去。

袁太守见众人都散了,吩咐将宅门紧闭,衙内走出二三十个丫头养娘来,手中捧了新衣花红,走到蒋青岩身边,一齐动手,替蒋青岩换了一身新郎衣服,披红插花起来,又有两个官媒在旁唱礼撒帐,众丫头养娘七手八脚,扶的扶,抬的抬,竟把蒋青岩送到秋蟾小姐绣房中来,那秋蟾小姐也是浓妆艳服、新娘打扮。袁太守夫妇吩咐官媒,扶蒋青岩向秋蟾坐帐。此时,蒋青岩正在醉乡,哪里晓得人事?任他们撮合。坐帐已毕,两个官媒便先送青岩在小姐床上睡到,将绣房倒扣,丫头们各自散去。只有小姐房中两个丫头轻绡和岫云在门外伺候。那秋蟾小姐终是个女孩儿,动也不动。

坐在花烛之下。蒋青岩在床上呼呼熟睡,直到天明,人才清醒。口中叫道:“伴云,递尿鱼来!”叫了几声,不见人答应,睁开醉眼一看,只见鹅衾绣枕、锦幔牙床,不觉大惊道:“不好,中计了!”连忙掀开帐子,看见一位佳人,千娇百媚,端坐在床前。蒋青岩急急穿上鞋子要往外走,怎奈门儿反扣,只得叫道:“开门、开门。”外面轻绡和岫云答应道:“天气尚早,姑爷请再睡睡。”蒋生听了,一发焦躁如坐针毡。又过了一会,那官媒和养娘们才来开了门,捧进汤水来。蒋青岩便要往外走,那官媒道:“蒋相公,前面是夫人及小夫人们卧房,出去不得。”蒋青岩不得计较,只得乱嚷。

此时,袁太守夫妇已梳洗完了,同到女儿房中来。蒋青岩见了,也不待袁太守开口,便嚷道:“老祖台,为人公祖,怎陷人于不义?若决要强逼为婚,我便撞杀在此!”袁太守冷笑道:“你真是个痴子!我本堂堂太守,情愿将千金小姐招你为婿,也不玷辱了你;你若依从,我与你便是翁婿;倘若固辞,我便叫人将你拿住,你的罪名却也不小,你还自己三思。”蒋青岩听说,哑口无言,心中想道:“我此来原为柔玉小姐和岳丈的事,若不从他,似此光景,料他不肯轻轻放过,万一他将不义之名冤赖于我,那时,我便说得明白也耽迟了日子,岂不误了大事?于今只得应承于他,再作道理。”踌蹰已定,向袁太守说道:“既蒙老祖台决意见爱,待晚生权时定下,候晚生与华小姐成亲之后再来“完娶,不知可否?”袁太守闻言道:

“此说也还通,不知异日华小姐与小女怎生相称?”青岩道:“老祖台已有公案在前,只作姊妹相称便了。”袁太守哈哈笑道:“这也使得,我便依你。你可将随身之物留一件在此作聘。”蒋青岩想一想,无甚物件,止有金簪一枝,乃是他父亲所遗,常戴在头上,只得除将下来,递与袁太守道:“晚生身边并不曾带甚物件,止有此簪,乃先君遗物,权留作聘,异日再备六礼,如何?”袁太守道:“既是令先尊的遗物,一发妙了。”连忙接到手中,递与了秋蟾小姐。随后,便携了蒋青岩的手,同到厅上,吩咐官媒铺下毡子,袁太守夫妇每人受了蒋青岩两拜,夫人便进内去了,从新依翁婿礼坐下。此时,伴云和院子已在门外等候。袁太守留蒋青岩吃饭,饭罢,起身回到下处。

蒋生想起夜间之事,不觉好笑,唤一个老年院子到跟前,将袁太守昨夜的行止细细说了一遍,道:“我偏生这般冤孽事多,我想,扬州的女子也只中平,料没有绝色。我在此一刻难安,华老爷在京不知怎生悬望,我不如明日去辞袁太守,往建康去走一遭,再做商议。”院子道:“相公之言虽是,但那华姑老爷处,须是相公写封书,差一个人先去安慰他一番,道此处有些光景,不久就到京。再修一封书去嘱李半仙,托他周全,如此方妥。”蒋青岩道:“你言有理!我今日便修书,明日就打发人去。你可到外面伺候,若有媒婆到来,你们只管先去看,倘看得中意,再来请我。”那院子领命去了。

蒋生在房中收拾了一会,然后打点修书,备了一封厚礼去送李半仙。忙了半日,书、礼完备,就叫了一个院子过来,着他进京去看华刺史,吩咐明白,与他二十两银子作盘缠,叫他明早起身。天气已晚,伴云进上灯来。蒋青岩坐在床中,想起昨晚不曾到沈兰英那里去,今夜要去别她。正思想之间,只见伴云来说道:“外面有个丫头要见相公。”蒋青岩知是兰英使宜春来了,忙道:“悄悄唤她进来。”只见那女子轻轻走到跟前,果然是宜春那丫头。手中拿了许多东西,悄悄向蒋生道:

“蒋相公,俺家兰娘多多拜上,问相公昨夜为甚不去?兰娘真等到鸡鸣才睡。请相公今夜早些过去。这是兰娘送与相公用的沉香芥片、青果松子。”蒋青岩道:“多谢你家兰娘厚惠。我昨夜因有事失约,今夜必来。”蒋青岩取了一块银子,打发宜春说道:“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那宜春去了。正是:世间色是心头贼,男女相逢不肯休。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自来从未识面人,陡相亲热,其中必有故。

非喜即祸,万不可轻信。袁太守虽为女择婿,亦未免索隐行怪;即蒋生亦有少年不达事之过。至后来一节,即圣贤亦难乎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