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要好好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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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跌倒,爬起

小雪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报纸,吆喝起来。那张抹了蜜似的樱桃小口就开始一张一合变幻出各种形状来。

雪越下越大,满世界飘飞着鹅毛似的雪花,洋洋洒洒,恣意纷飞。小雪站在一水果摊旁边回头冲我招手,我一点也瞧不清小雪那张零下5度下微笑的脸蛋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我的脑袋又嗡嗡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事物瞬间翻转,90度迅速移至我的脚下。

我又在小雪面前出洋相了,这一次是在小雪与我分开的第一天,我努力证明自己能行,在寒冷饥饿中顽强不屈的挺了七个小时,我倒下了。邱少云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纹丝不动而英勇牺牲的,董存瑞是顶着炸药包高喊着“为了新中国,前进!”而粉身碎骨的,而我是在零下5度的饥寒交迫中心里高喊着“小雪,救我”仰面大八叉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的,虽不光彩,至少有着革命先烈顽强不屈、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我流芳百世,我永垂不朽,我……已经歇菜了,我还是算了吧我!

让我觉得很幸福的是,即便我晕倒了,脑海里依然闪烁着张冲和小雪的影子,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蒲公英一样飘忽不定。小雪背起我狂奔起来,我睁开眼告诉小雪,“我没事,只是受冻了,咱们回家。”

小雪疑惑的点点头,直奔陆家屯。

我醒来的时候,大姐正坐在旁边的床板上摇头晃脑的昏昏欲睡。我起床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着坐在床上喝起来。深夜十点,窗外的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陆家屯的夜第一次不再一片漆黑。

大姐醒来告诉我,小雪刚从这里回去,伍凯把她接回去的。伍凯过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盒奶粉,放在靠近窗口的桌子上。

“大姐,你赶快回去休息吧!我这儿没事!”

大姐笑起来,“小天你甭客气,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你拿我就当自个儿亲姐姐,这妹妹有跟亲姐姐将见外的吗?”

“大姐,你就别客气了,您就是我亲姐姐,可是亲姐姐也得睡觉不是?您说您都不睡觉让我这当妹妹的怎么睡得着呀!”

“得,我这就回去休息,有什么事一定喊我!”

“放心吧!大姐。晚安!”

早晨六点,我起床洗脸刷牙梳妆,做早饭,然后对着镜子微笑。我反复打量镜子中的自己,真像动画片里那个小头爸爸,我里面添了两层厚厚的毛衣,外面套上那件水红色的羽绒服,幸亏是摔在雪地上,我心爱的衣服丝毫无损。我把自己包裹的跟一南极企鹅似的,浑身臃肿,行动起来真不方面。我再一次端详镜子里的那个人,除了那张脸青春美丽,楚楚动人,其他的都像极了我咬牙切齿、怒目而视的村支书。真上火!

吃完早饭一切收拾停当,六点四十,我带上戴上帽子,套上手套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直奔战场。路过门口,大姐透过窗户睁大眼睛望着我,半天没有转过神来。大姐从屋子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踏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我听见背后大姐冲我喊道:“小天,你疯啦!别去啦,赶快回来!”

我扭头,冲大姐微笑,然后冲进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笨鸟先飞早入林。我就是那只笨鸟,跌跌撞撞的面对现实与梦想,面对擦肩而过的希望,我一次又一次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即便匍匐在地,我依然坚韧的准备着爬起。

我的日记里写下顾城的一首诗,特别喜爱。

《多想爱》

走累了/走进深秋/寺院间泛滥的绿叶/把我覆盖

多想跌倒/在喧哗中/没入永恒之海

多想爱/等到骨头变白/让手和头发/到白蒙蒙的雨中去旅行/让手握着手/静静地变成骨骸

顾城的诗是一把尖刀,准确无误的直刺我的心脏,我再也无法让自己平静的躺下来,今天12月20日,背井离乡第75天,我依然蜷缩在巫城的角落看日落日升,云卷云舒。张冲应该已经放假了吧,十七岁的豆蔻年华,张冲的眉间有着疏朗成熟的英气,眉宇之间,气度不凡,会不会很多小女生和曾经的我一样依偎在张冲结实的怀里45度仰望张冲俊秀的笑颜,幸福的泪流满面,一定有一双忧郁的眸子,仰望天空,在遥不可及而又缥缈的问候里寻找我的身影,没错,那张45度倾斜的脸,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张冲。

小雪进塑编厂之后,大部分时间我是和大姐在一起的。大姐总是对我笑,笑容里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忧郁,那忧郁的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后来我知道,我照镜子的时候,眼神和她一样飘忽不定。

大姐叫什么名字,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黄金枝只是她来到这家之后才给起的。她只知道自己是四川人,其余一概不知,生日、年龄、父母、籍贯一无所知。这些大概所有童养媳的共通之处,他们的身体在人贩子手里就是攫取金钱非法牟利的工具,很多小孩就在人贩子层层转手交接中被剥夺了作为人所具备的最基本的社会属性,姓名年龄籍贯,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比如大姐,姓名:黄金枝,籍贯:巫城市陆家屯南大街148号。关于她的一切,仅此而已。

大姐的男人我见过,一个五十岁上下骨瘦如柴的男人,个子只有一米五左右,满脸的皱纹。他很少出现在这套房子的走廊里,大姐说,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另外一个女人那里过夜,那个女人为他生了两个孩子,而我没有生育能力。这里只是他偶尔的消遣地,仅仅只是趴在我身上在我体内发泄时的那一句我爱你,仅此而已。

我分明看见大姐红通通的眼睛和眼角委屈的泪水,她执意说是虫子飞进眼里,迷了眼睛。

在理想与现实面前,一切信誓旦旦的诺言都变得苍白无力,正如张冲吻我额头时说的“小天,我爱你!”一样,我不知道诺言是不是也会封上包装,贴着标签,上面注明有效期?如果是,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儿啊!

今天圣诞节,我给自己放假。七点钟我赖在床上没有起来,我想如果天天能这么睡觉该有多好啊!我就是特懒,特别想睡觉,我都不知道除了睡觉我还可以去干些什么。所以,我决定如果如果太阳通过窗口照进来的时候我还没睡死过去的话,我指定毫不犹豫的起来。这么一想,我就放心的蒙头大睡。

我感到呼吸困难,全身的毛孔都舒张起来,继而大脑一片空白,窒息。我惊醒。看见小雪站在床边,一脸坏笑。我拿起枕头冲小雪砸过去,“好啊你,死性不改,大清早起来就来搞破坏,我美梦都被你给搅没了。”

“姐姐我啊就好这口,你说你丫也真不够意思,姐姐我在门外嗓门都喊破了,你丫躲在窝里连屁都不放一个,搁谁不着急呀!别磨叽,赶紧起床,陪姐姐逛街去!”

小雪要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可恨的是,她还要拉着我去。我讨厌逛街,不是因为街上琳琅满目的多么令人反感,相反那些色彩缤纷的衣服首饰是那么让人爱不释手,可是,唯一的问题是,任何美丽都是付出代价的,没有金钱一切都是浮云,过眼云烟。

上午大半天小雪领着我把巫城大大小小高级的消费地方挨个儿逛了个遍,那些我平时看都不敢看的时髦衣服,化妆品,小雪一水全摸了个遍,在一服装大楼三楼的试衣间里我偷偷问小雪:“你丫就不心虚,整个一泼皮破落户,充什么大头蒜呀?”

“你就跟着姐姐走就是了,没听说哪个地方试衣服还要掏钱的。今儿你的任务就是陪着我把全巫城最豪华最高档的地儿全部拿下。”

从三楼出口出来我甩开小雪就往下走,小雪一把拉住我,“你哪儿去呀?上面呢,还没逛完呢。”我精疲力尽的跟在雪屁股后面往上走,恨不得把小雪大卸八块,扔油锅里炸了。

一整天下来,我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小雪兴趣索然饶有趣味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天,改天咱们再来逛,今儿要想把巫城的金三角给踩一遍是没戏了。”我一听当时就想找个地洞把自己给藏了,什么人呢这是,把自个儿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典型的变态心理。

我看着小雪冲我特诡异的笑,我就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小雪脑袋里新奇的想法多了去了,什么穿着泳衣夜游黄河,什么爬上巫城最高的楼顶眺望世界,什么女扮男装夜袭发廊妹,指不定啥时候心血来潮来真的了,我真招架不住。

在巫城,我的生活还不如别人眼中的高中生活,人家好歹也是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而我只是来回在住所与报亭之间,两点一线。

还有我特自豪的一点就是在巫城我认识五个人,小雪,伍凯,大姐,报亭大爷和那个每天从我身边路过并坚持不懈买报纸的帅气男孩儿,这些人构成了我漂泊生活的全部。这样的生活似乎多了点什么,又仿佛少了点什么。直到后来我明白:多了的那点叫做浮躁,少了的那点多多少少关乎亲情,关乎爱情。

走回陆家屯,我远远就看见大姐站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她抬头看见我,向我走过来,“小天你可算回来啦!我都等你一个下午了!”

“哈哈……大姐您不是拿我寻开心吧!您这我可担待不起,我好胳膊好腿儿活蹦乱跳的,哪犯得着您操心啊!”

“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就别在这跟大姐我耍贫嘴啦!这回出大事儿啦!”

大姐嘴里口口声声说的出大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无非两个结果:其一是村支书偷看了我给张冲的信,然后告诉了父亲。那个酗酒成性的父亲带着我寄给张冲的信凶神恶煞般赶来揪我回去;其二是我无时无刻不在魂牵梦萦的张冲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来与我约会。

老实说,这两种结果都使我感到恐惧和不安。前一种结果令我心生畏惧,后一种结果让我难以置信。

我希望是第二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