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至,天气已经开始变热,繁华的街市上开始变得热闹和潮哄哄起来。采购灯笼和大喜画帖的士兵踏马而来,奔驰疾走,满城都知道,曹操的亲眷要成亲了。
赵雪呆在府里,浑然不知这一切,直到后来看见府上的丫鬟带着红色的贴花和喜服饰品,她才明白过来。一切来得如此唐突,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夜之间,生活居然可以如此戏剧化的转变,好像唱戏的戏子,已经登台唱了大半段,才发觉自己不过是悲情路人,为的只是衬托主角的粉墨登场。而偏偏这个路人甲,如今成了她自己。
郭嘉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发觉过去自己一无所知,现在也同样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他要功名立业,他志在千里。可是他心里的某一隅,是否会有她的存在,对于他们又如何想过抑或是描绘过未来,她从未细查和探问。如今再想知晓,只是相隔两地,谁知君心。
才几日的功夫,他的府上已经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远远看去,门窗上也贴满了红红的纸花,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四处张罗,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能做,这一切都显得与她格格不入。看着满目红花烛台,明亮亮的刺目,她忽然回忆起那几个冷清微寒的夜晚,那里只有她和他,喝酒赏月,互相倾诉,细细聆听。那一份流淌在郭府过去的宁静,如今只存在她的回忆里,摇摇晃晃地漾在心中。
她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荀攸再次发现了她。
“怎么来了呢?”
并不等她回答,荀攸便又立马道,“回去吧,赵姑娘。”
赵雪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听他的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士兵把郭府门前她所熟悉熟悉匾额拆了下来,又换上一块红堂堂的新匾。然后问道,“他呢?”
“奉孝不在府上。”
他说完,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遍,“回去吧,赵姑娘,回去吧。”
“为什么?荀大人?”
荀攸并不开口,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双眼望着自己青色的鞋面,很少能看见一个运筹帷幄巧言善变的谋士会有这般姿态。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负手而立,久不曾开口。
许久,他才打破沉默道,“也许,这就是命。”
“荀大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荀大人,奉孝他……”
“他喜欢你,我知道。”荀攸突然接过话茬,这样说道。抬起脸,他的神情似乎在回想当初,“我知道,我从未见过他那样。从他第一次见到你。”
“那么,荀大人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她不禁大声地问道,不顾周围不远处的士兵们,想起旬日前临别荀府的那句话,那句莫名其妙的道歉,她更加有些激动起来,“你与奉孝不是君子之交吗?为何要和主公说那样的话?”她说得大声,越发像是责怪,荀攸却并不说话反驳,只是默默地静立着,这反而激起了她的恼怒,“难道,主公的喜欢和器重就比情谊更重要?还是你们这些谋士根本就毫无情谊只有互相利用的利益可言?!”
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激动,因为说完,她就后悔了。
荀攸终于按耐不住了,眉头一皱,“赵姑娘这是何话?”说罢居然打算拂袖而去。
赵雪赶紧抓住他的长袖,荀攸脱不开身,居然急得跺了跺脚,回过神冲赵雪道,“赵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她愣了一愣,松开了手。
“哎!主公……”荀攸摇摇头,“主公,主公他有意于你。”
曹操的府上因为有喜事,所以也从早忙到晚,曹操为了图个清静的地方谋划战事,就将帅台搬到了后房中。
他一直要到很晚才休息,因为袁术一破,传国玉玺又到了袁绍的手里。袁绍不像袁术,他不好对付,这一点,从小认识他的曹操心里很清楚。
何况袁术兵强马壮,身边还有田丰许攸一干人,个个都是谋臣策士。他想着,又叹了口气,将画帛扔在了案台上。
赵雪进来的时候,她看见曹操扶着额头,皱着眉头。以为他的头疾又犯了。
曹操见她来了,赶紧将画帛收起来,冲她一笑。
她并没有回应,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打算,此刻她脑海中所考虑的,是从何说起。
曹操只是自顾自地回头去拿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然后随口说着今日的事情。
“主公……我想回去。”她忽然这样开了口。
连她自己也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不对的,她原本设想的应该是委婉一点,可看见曹操,居然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曹操听了,放下茶,漫不经心道,“奉孝么?他快要成亲了,如今不太方便吧?”
“我想回去。”她又重复了一遍,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恳求。
曹操转过脸来,细细地望着她,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回去?这里不可以成为你的家?”
她使劲摇了摇头,鬼都看的出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没想到曹操只是淡淡地说,“你不能回去。”
她惊讶地看着他,未曾史料这样的回答,原本以为他会发怒或者找个理由,但他没有。
“主公,我……”
“孤再说一遍,你不能回去。”他走进几步,压低声音道,“因为你要留在这。”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曹操扬长而去,赵雪一个箭步冲上前,此刻已理智早已被感情压制,她不禁大声道,“我要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主公,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曹操明显因为她的话而愤怒了,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或许在这之前,还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或是这般无礼,“不要再让孤再说了!没有缘由!”
她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主公,您心系天下,您有那么多夫人,难道还在乎少我一个吗?”
曹操居然点点头,回应道,“孤在意。”
“可是主公还有丁夫人……”
“不要在孤面前提她。”曹操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又解释道,“孤已经将她休了。”
“为……为什么?”之前,曹操还是对那个丁夫人百般忍让,并没有任何要将她休了的迹象。
“因为她做错了事。”曹操这样说道。
赵雪想起那时被丁夫人关在房中,原来,他是知道的。
曹操看见她流泪,心里又软了下来,走进几步,轻声道,“难道孤,就不能给你想要的吗?”
她望着他的眼神,这样深情的眼神,似乎不适合出现在凶狠残忍的猛兽眼中,他应该是心存天下,驰骋沙场的,应该是那个尔虞我诈,一心谋权的曹操,不是现在这个缠着她不放,让她感到无法接受的男人。
“主公……”
“不要再说了,孤决定了。”他又背过身去,语气坚决,不由分说。
“难道主公就不心念他为主公所作的一切吗?主公,难道你就至他的感受不闻不问吗?”
曹操没有回头,却说,“孤要是不顾及,孤就不会这样做了。”
“主公,你高深莫测……”
“高深莫测的,不是你吗……”他忽然这样说道。
曹操再次回过身,看着赵雪,“你不是连孤也瞒着吗。你和荀攸以前有如此交情吗?你以为孤会将那个人就这样放了?会让你去插手这件事?”
“主公!”她突然反应过来,曹操说的是常胜。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要做忠臣,孤就让他做了忠臣。那人还莫名死在狱中,谁知道是怎么死的,也好,孤已经成全了他,孤这样做,还不够吗?!”
她听到曹操忽然放开声音,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可怕的眼神。她突然觉得由衷地厌恶,原来他从未停止过怀疑,连郭嘉也不曾相信。他的话,让赵雪觉得郭嘉被全部否定,她不能忍受一个人在她面前诋毁他的品格和抱负,哪怕是他的主公。
“你不可以这么说他。”她一字一顿道,“奉孝对主公一直都没有二心。”
“孤知道,孤知道。”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就应该按照孤的意思将孤的从女娶回去。”他说完这句话,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你要么好好想通,要么就永远呆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