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是谁?”
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耳边就响起这句冷冰冰的问话。是妈妈,她正双手抱臂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的眼神像在审视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
我的眼光无意从她跟前的茶几掠过时,天!竟然看到我的日记本!我的满载我一切隐私一切秘密的日记本!
我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地问道:“为什么随便翻我的东西?”
“我再问一遍,凌越是谁?”我可以听出,她也在忍耐着。
“为什么随便翻我的东西?”我重复。
“我问你凌越是谁!写在这里面的凌越是谁?!”她终于爆发,一把将日记本拿起来又重重摔下去。
我也抑制不住了,大吼道:“我问你为什么随便翻我的东西!凭什么?”
“你听听,你说你在跟谁说话呢?”
我大步走过去,狠狠地把日记本抓起来,“我在跟偷窃我隐私的人说话!”
“啪”!一个耳光不由分说地扫过来,我感到右脸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可笑地这样无比清醒。我已经分不清该笑还是该哭了。
“我花那么多钱让你上学就是让你学坏的吗?”
我破罐子破摔,“是啊,我抽烟喝酒逃课谈恋爱,你满意了吧?”
她又扬起手臂,我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她的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那样无奈地停在空中,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
“我再给你次机会,”她坐下,用一根拇指使劲戳着日记本,“今天你必须好好给我个交代!”
“呵,”我揶揄,“我刚不都交代清楚了么?你还要我怎样?”
“莫浅浅,你不要太过分!”她愤怒地抄起日记本愤怒地往对面的墙砸过去。
现在,那本日记本,那本见证了我多少伤痛多少快乐多少泪水多少欢笑的日记本,我看到它顺着苍白的墙,颓靡地滑下来,仿佛已经被折腾得头昏脑胀。
可是,如果要这样耻辱地被蹂躏,还不如决裂地毁灭,不是么?
这样想着,我缓缓走到墙边,将日记本拾起来,对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好!我就过分给你看!”喊完,我当着她的面,两只手如饥饿的野兽锋利的牙齿,把日记本残酷地撕裂,扯碎,最后,只剩一堆零乱的纸片,心灰意冷地躺在地上。
我又在半夜醒过来。
胃疼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失控地在我体内乱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正一点一点沉入海底,剧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海浪,势不可挡地迎面袭来,我无力挣扎,无法自救。
睁开眼睛时,我看到窗外月凉如水。今夜没有星星,夜空蓝得深沉而忧郁,月亮躲在云层后,它的寂寞这样透明而空旷。
我爬起来上网,游弋不在线,小温更不在线。
不过,现在,我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理会任何人。可是,我想要一场倾诉。一场安静的,别样的倾诉。
于是我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个还未完成的文档,这是三个月前我半途而废的产物。我写一个女孩的故事,写她站在路灯下一遍一遍给远方的他打电话,写她在深夜里独自醒来数了一晚上的星星,写她在拥挤的车站看了一下午的过客。
这样寂寞空洞的女孩,我不知道最终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是放逐,抑或安定。
写累了,或没灵感了,我给自己放歌,写东西的时候,我只听摇滚乐或纯音乐。然后,习惯性地拉出电脑桌右边的抽屉,将手伸进去,空荡荡——是的,我才蓦然想起,我的日记本已在下午壮烈牺牲了。
我的心里忽然滋生出一种粘稠的悲伤,像糖一样的没完没了。
我回想起下午那一幕,回想起和她的争执,回想起她生气地质问我“凌越是谁”,她扬起来又停在半空中的巴掌,她扭曲的脸,她和我对视时眼里隐匿的无奈和痛心,她看着那场纸片雨时的讶异神色,她在我重重拉上房门后在外面的岑寂。
她是我的妈妈。
而我为了保护自己,却狠狠地将她伤了。那样裸露的伤害。
我想起了我和凌越的某一次争吵,他毫不留情地说:“莫浅浅,你就继续当你的刺猬吧!你自以为的‘自我保护’,常常却是伤害他人伤害自己的方式,你知不知道?”
其实,凌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谁又来教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