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腊月的雪花飘飘洒洒的散落人间的时候,方明带着手下和刘家残余的人丁,终于登上了前来接应的沙船。至于刘家堡这个隐匿的藏身处和搬不走的库藏,自然是移交给总舵派来交接的人手了。
终于,船还是开了。
别了,神州大陆。别了,这两年多来的出生入死。看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方明不由得生出别样的感触来。
方明这一次还是将沿着大陆、耽罗、琉球的航线行驶,这么走起初是为了避开鞑子的漕运船队,之后则是避开在大陆沿海的各路海盗,等到大宋的水军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掩护琉球一线的时候则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以及保守航线的秘密了。
“老郑,”上了船,方明召集了手下做着最后的交代,“到了耽罗咱们就要散伙了,我这边要奉令前往琉球,最终可能调往岱洲。”这些时日,方明得暇就和大伙讲解大宋的现状,所以一些名词,破头郑他们也听得明白。
“至于沈三他们,交接了差使,可能也要重新分发。”方明笑看着这些个路上能跑马,海上却晕船的好汉们,“没关系,第一次跑海的想吐就吐吧。”顿时好几个冲到船舷,俯身大呕起来,即便是没去的脸色也有些刷白。
“得了,我简单点说吧,说完了,你们都去看看自己房里的,她们也是第一次,别吐多了伤身。”方明看着胆汁也吐出来的旱鸭子们,不住的摇头。
“到了耽罗,我会领你们把入化得事给办了,接下来会有一次考察,若是过了,你们就是大宋的武官了,可以自己选择户籍所在,神州一时间还不可能光复,所以你们要慎重选择户籍,因为各路的授田额度是不同。”
是的,随着岁月流逝,人丁滋长,原本岱洲大陆的各州已经不约而同的收紧了移民入境和授田的尺度,只有属于殖民地的各路郡还对移民非常的慷慨和急切,但是他们的条件普遍较差,有些甚至还面临着化外土著的袭扰,因此这一次的选择就显得非常的重要。
“另外,到时候大家会拿到一张有军人钱庄签发的存折,总舵会把各位应得的那份存进去,大家有空了就去查一查,以后大家的薪饷也会存在这上面。”
方明生怕自己说得少了,让众人吃了亏,却忘了这些原本就是在入化时教化官会反复提醒的。“若是少了,记得一定要向钱庄投诉,大宋现在是讲究律法的,有了差池自然是有地方去说的,可不要把鞑子治下的那套拿出来,那是要吃大亏的••••••”
“这不是方家的老十一吗?怎么现下了不得了,有了这么一大帮子手下了?”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方明的话。
“你是?”方明疑惑的抬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却很快露出了狂喜的颜色,“廖家哥哥!”方明站起来,迎了上去,那人一个熊抱,却让方明叫疼不已。
“怎么,受过伤了?”来人马上就知道不对,松开双手,直直的看着方明。
“说来话长,对了廖家哥哥,这是小弟的几个手下,这才和小弟从陆上死人堆里爬出来,这不,小弟想给他做个引路人,正在教他们点常识呢。”
方明向来人介绍着,并为破头郑等引介着,“这位是廖淳光廖仲远哥哥,是我家七哥的同年,现在该是水军的秉节郎了吧。”
“什么现在该是秉节郎,”廖淳光和方明开着玩笑,“老子早两年就是秉节郎,莫以为就是你七哥最优秀呢。”
“见过长官。”众人虽然知道来人和方明的关系熟稔,但是礼不可废,何况方明再三强调了大宋军中军礼的要求是非常严厉的,众人可不想一上来就触了眉头。
“这又不是在军中,”话虽如此,廖某人还是回了一个礼,随后他向着方明说道,“你先忙,晚间,我自来找你••••••”
“相公,奴和蓉蓉刚才去看了刘家父子了。”回到舱房里,两个女子脸色都是一色的惨白,也不知是晕船还是看到刘家的惨状心有余悸呢,“奴••••••”
“该不会看到像行尸走肉一般了吧。”方明大气,一把将方谢氏和方刘氏揽了进怀,“若不是你官人我身子没有大好,你们又初历海上,否则得话,今晚一定坏了你们的身子。”
不过看到两女泪眼朦胧的样子,方明又心中一软,“不是我要待他们如此,但凡奴隶必先将其饿了无力反抗才好,不过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会让船主多加一碗给他们,日后契约由我买下,自是会善待他们的。”
说到这方明脸色一肃,“方家刮地三尺,多少人家为之破家,他们岂不是还要凄惨,所以勿要多言了。”又打又拉,拉了又打,好半天这才平复了两个女人的心情,口手并上才让羞红了脸的两女重换容颜。
“十一郎在吗?”正说着,廖某人找上门来了。
“廖家哥哥,”方明打开门却不让他进来,毕竟有两个女眷,不甚方便的。
“你小子,倒是混得不差,左拥右抱的,”廖仲远是什么人,十二岁就和方明的七哥方翔一起上得战舰,十几年候补生做下来,对船上哪个地方不熟悉,一扫之下自然明白方明是金屋藏娇了。“到舷边上说吧。”
“廖家哥哥,我家七哥可好?”方明出钱向船主买了两瓶水手最爱的甘蔗酒,陪着廖某人上了甲板,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是无人阻拦的。
“好,好得很呢,前不久才升的从义郎,现在已是艨艟上的三副了。”
“那哥哥这是?”语气很是平淡,但方明听得出廖仲远的失落,急忙转换话题。
“有只快舸在北面触礁了,船长被撤职了,我这是奉命去接任。”廖淳光满满饮了一杯。“顺便想见识一下大陆的情况,这不,从福建上的路,到了江北才上的船。”
“恭喜哥哥,这不也是独当一面了。”方明虽然不知道水军的晋升体制,但是能担任船长总是好的,至少资历摆在那了。
“不过是快舸罢了,还是艘要修补的破船,比不得你家七哥前程远大。对了,老十一,你怎么也在船上?”廖淳光显然不想多说什么。
“我和哥哥不过是前后脚。”方明翕然一笑,这是熟人,再说了专诸案当年也曾闹得沸沸扬扬的,用不着刻意隐瞒的,于是就把自己两年多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了杀人,说了被追杀,也说了受伤和自己的收获,当然有关自己的心路变化则是带过不提了。
“你小子能啊,”廖某人倒是听了仔细,听罢才感叹着,“这么一来,下次再见的话,岂不是我要喊你长官了。不错,不错,咱吃粮当兵的还是要靠这战功啊!”
然而这也是方明用命拼来的,廖仲远自然不会嫉妒的。“不过关于专诸案的撤销,我倒要知道是为什么的。”
“哥哥知道?”倒是方明听话后愣住了,“还请哥哥分说一二。”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除了你们这些在大陆耳目闭塞的,估计全大宋的军人应该都知道的。”廖仲远没有什么得意的,反而有些落寂的样子,一下子,方明的心沉了下去。
“南面出大事了。”果然一句话,方明的心提了起来,“年中的时候,南面在骠国打了一仗,大胜,不但夺了达贡之地设了达州路,而且杀了原先的东坞王,捧了个甘蒲的后裔和东坞嗣王分治骠国。”廖淳光详详细细的解说着。
“这不是好事吗?”方明一脸的摸不着好事。
“好事,的确是好事,但坏就坏在,枢密院前前后后从东坞掠走了近五十万两的黄金和珠玉,”廖仲远冷笑着,“但是没有按惯例移交相应的部分给户部。”
“啊!”方明倒吸了口冷气,像他这样远在大陆的密谍还知道对半上缴所获,枢密院这些大佬难道疯了,难道不知道这会惹来多少的麻烦。
“你是知道国朝律法的,”廖淳光自然知道方明为什么吃惊,“大国师留下来的章程任是大佬也不敢违背的。但,坏就坏在事先和兵部交涉过。”
“哥哥慢些说来,让我想想,”方明紧张的一脖子先灌进了一杯酒,“不对呀,和兵部沟通过,那应该是落实了的,怎么?”
“没错,兵部是同意了,兵部戴尚书还跑去找了剥皮何关说。”廖某人对当朝宰相可是大不恭敬,“剥皮何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却同时摆了兵部和枢密院一道,当时不置一词放手让兵部和枢密院施为,可等到真金实银运回来了,他却横插一杠,指使御史台那帮疯狗把这事给揭了。”
“那现在南面岂不是已经翻天了!”
“是啊,邸报已经把这件事定性为国朝南狩后的第一大案。”廖仲远脸色沉重。“为此不但兵部的尚书、侍郎被罢官索问移交大理寺,兵部的上上下下还坏了十几个官,都是永不叙用。”
“那对枢密院的处分是?”
“枢密院被彻底整肃,连乔太尉一干勋臣为此都被迫退役了。”这可是真真触痛了所有的大宋军人,“职方司自是也难逃一劫,所以连带着专诸案也就此告终了。”
“何某人竟敢!”方明脸色大变,“他敢颠覆大国师当年文不御武、文武分制的国策?”
“若不是枢密院和功民会里的议郎们有着不错的关系,国是会的那帮老爷子那里也担心出了岔子,全力压制何某人进一步整肃的念头,说不得何某人甚至敢谋朝篡位了。”廖淳光一脸的深恶痛绝,“现在两方面都在积蓄实力再做较量,鹿死谁手还两说呢。”
完了,方明不敢置信的望着远处已经消失的陆地,这片苦难的国土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获得真正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