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林答道：“朝廷和市面上的钱帛兑换比例不一样，商家和客人之间就很容易产生纠纷。因为商户和客人通常都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兑换比例。纠纷发生之后，如果商家不肯让步，有些客人就会中止买卖。这样，商家的货物没有售出去，盈利就会减少。另一方面，如果商家让步了，则往往意味着商家要承担两种钱帛兑换差价的损失，因为客人很容易从市面上低价买到绢帛，再将绢帛高价到商户支付交易。因此，在现下的钱帛并行的政策下，只要纠纷发生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商家都要蒙受损失。我们兴业粮行做过计算，每年因为钱帛兑换问题和客人发生纠纷导致客人流失以及绢帛亏损，就让我们至少损失一成的收益。”
韩尚德与柳冬对望一眼，均惊呆了。作为这个年代深州市厘交易的管理官员，他们平时关注的大多是交易活动中客人的利益会不会受到侵害。因为从传统的观点来看，商家一般要比客人奸猾得多，如果商人偷奸耍滑，客人是都不过商家的。因此，他们这些官府的人员实际上承担的是后世消费者保护协会之类的职能。
可是，现下听魏长林这么一说，看来商家作为整体在现行的货币体系下受到的损失甚至比客人更大。商家的一成收益是什么概念，两人其实都没有很直观的认识。可是如果拿他们的薪俸打比方的话，比如柳冬现在的月俸是一贯，忽然有一天由于种种原因每月只能拿回去九百文，柳冬想想也觉得肉痛。
两人均想，看来他们以前把钱帛并行这项政策的危害还想得轻了。难怪这魏长林会这么热络地跟他们搭话了，想必是想把他们在现行货币制度下面临的苦楚反应上去，看看朝廷能不能有所改变。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两人都只是地方上的微末官吏，所谓人微言轻，以他们的品级，上奏章都没有资格，根本就跟朝廷上的君子们搭不上话的。而且，关于现行货币体系的危害，其实很久以前就有地方高级官员上奏章陈诉了。可是朝中政治力量更替频繁，人人都想搏个短期看得见的政绩来加官进爵，又有谁会有这么长远的打算呢。
不过，这些话他们这些当官的心里明白就可以了，可不适合跟魏长林这些商家解释。当下两人只能歉意地跟魏长林笑笑。
魏长林也知道这种国家的根本货币政策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的，他平日在茶楼逮着个官员就搭话，也只是想潜移默化地影响这些当政者的观念，唉，这个年代的经商环境，难哦。
魏长林心下叹气，面子上却不表露出来，仍是客气地跟二位官员谈话。
三人又在一块聊了一会儿闲话，韩尚德与柳冬这才提出告辞。柳冬本来还想要结帐的，魏长林连连摆手说不必了，还说以后两位就是他的贵宾，无论何时来泽雅斋，都可以享受免费的待遇，只要他们不嫌弃就是给了泽雅斋很大的面子了。
柳冬推让了一会儿，见魏长林的态度甚为坚决，也便放弃了。当下三人拱手而别。
柳冬与韩尚德出了泽雅斋的大门，相互招呼一声，便分头离去。韩尚德自回六曹衙署，而柳冬则继续沿南城巡逻。
柳冬今日上午和卢大顺出来巡逻，还是颇有些收获的。他先是和卢大顺加深了彼此的沟通，并从他那儿得知市令署规矩涣散的原因，然后又遇上了韩尚德，与这位以前相互得并不是很愉快的深州城二号实权人物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友谊，因此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至于那个魏长林，柳冬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觉得此人谈吐甚是不凡，若不是处在这个重农抑商的年代，想必也能算得上一个高人雅士吧。
柳冬在南城巡了一阵，见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才折返回西城六曹衙署。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柳冬回到市令署，发现隔壁资料室的王铁明还在忙碌着。一问之下，他也没有吃饭，当下二人一齐往衙署饭堂走去。
到得饭堂，二人分别打来饭菜，对面坐下，默然不语。柳冬更是心不在焉，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拉饭菜，速度极为缓慢，半天也没有把多少东西吃进肚子里去。
王铁明知道，柳冬这人没什么上官架子，平日里也甚是开朗，跟他坐在一起老喜欢聊一些闲话，不知今日为什么悄无声息呢。良久，王铁明终于打破了僵局，笑着问道：“怀秋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其实，自打从南城回来，柳冬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深州市令署的考勤工作，应该从哪着手比较好呢。
他知道，但凡是人，大多都是有惰性的，没人喜欢把规章制度之类的枷锁套在自己头上。柳冬前世上大学的时候就是那样，早上头两节课的时候基本上都还躺在床上，中午吃饭的时候那节课一般也要早退一会儿。
而这上下差考勤制度，实际上就是日常约束吏员们的最大的枷锁。虽然说这些制度市令署以前就已经有过，只是被前任给废弃了，可是天下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柳冬要是再把这项制度恢复过来，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若他以市令的权威强行贯彻之，则必然会引发大多数吏员们的不满，他现在在市令署的根基还未深厚，若与大多数下属对峙，殊为不智。卢大顺等四名下属中，吴山肯定是最不可能赞同的了，卢大顺与路小七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看他们平日那过一天且一天的样子，估计也不会喜欢，如此看来，如果自己在市令署施行上下差考勤，恐怕到时候唯一有可能跟自己站在一边的，倒是那进取心极强，却跟自己相处得不甚和谐的陈守义了。世事之奇，实在出人意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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