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冬的举动,韩尚德倒是没有在意,他兀自沉浸在两人谈话的氛围当中。韩尚德满脸惊奇地打量着柳冬,捻须沉吟不语,半响方出声赞道:“想不到柳大人年纪虽轻,却如此有见地,难怪刺史大人与赵师爷青眼有加了。唉,跟他们相比,老夫识人的本领终究是差了一筹。”韩尚德说罢,朝边上空**了拱手。
柳冬脸上微红,只是韩尚德此举意在称颂刘赵二位,他也不好出言逊谢。
接着,韩尚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说的老夫又何尝不知。只是朝廷采用钱帛并行的政策也是无奈之举。抛开铜钱笨重,携带不方便不说,单就铜钱的数量而言,那也是不够的。这些年来,我大唐经济越来越富庶,市厘交易也越来越频繁,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实在是满足不了日常交易的需求。可是大唐铜矿资源比较稀缺,是以平日里产量也不高。而且,官府铸铜钱,由于铜的分量下得很足,铸钱的过程中消耗也大,将铜钱投放市场所得,还弥补不会他们亏损的成本。有见于大唐对铜钱的需求量大,一些地方商家也偷偷地私铸铜钱,铜的分量给得少得多,价格按说是比不上官家的铜钱的。可是大唐的铜钱实在太多紧缺,这些私铸的铜钱也不愁投放不去,是以私钱也屡禁不止。”
柳冬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有利润嘛,那些商家肯定是趋之若鹜了。不过,大唐官府也是的,既然铜钱投放出去不愁没有人要,官府也可以减少官制铜钱中的铜的含量啊,这样不就可以压缩成本了么。就算是为了维护官钱的信用,或者是朝廷的颜面不能这么做,那也可以用别的贵重金属来代替绢帛嘛,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先例,干嘛非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柳冬当下疑惑地问韩尚德:“在下听说汉朝时候,采用的是金子与铜钱并行的货币政策。金子也属于贵重金属,而且只要国家掌握住矿脉,就可以控制黄金的开采量与市场投放比例,这样就不用担心出现现在大唐这样的混乱之象。为何朝廷非得采用绢帛并行呢?”
韩尚德也对其实也早就有所不满,此时听到柳冬说到了他心坎上去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说道:“当初具体为何要采用这项政策,老夫也不知晓。只是这项制度既然已经延续下来,再要改变却是千难万难。前些年还屡有地方州县官员给朝廷上奏章,力陈绢帛并行之弊。可是这些折子均像是石沉大海,朝堂上一点回应也没有。这些年来朝政新老交替,各项事务甚是繁杂,也就无人再理会这等市厘小事了。”他情绪激动之下,说话的声音就难免大了一些,说完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柳冬也觉得是这样的,便也陪着韩尚德长吁短叹。
“此事于朝堂上的君子们只是市厘小事,于我们这些商贾之家来说,那可是头等大事啊。”
韩尚德与柳冬二人正坐在一起嗟叹朝廷的货币政策,忽然听了旁边桌上有人高声搭话。
二人都吓了一跳,放眼望去,说话的正是斜对面邻桌的那位老人。那位老人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颔下花白的胡须留得老长,精神矍铄,身上的衣饰甚是整洁大方。那位老人自从柳冬他们到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独自一人,一壶清茶,悠闲自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却插嘴进来。
见韩尚德二人向他这边望过来,那位老人站起身一拱手,说道:“在下魏长林,闻听得二位大人说及市厘钱帛之事,心有所感,忍不住说了出来,扰了二位大人的清兴,尚请二位大人恕罪。”
听了这番话,柳冬倒还没什么反应,对面韩尚德已经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请问您是否就是此间茶楼的主人、深州城兴业粮行的魏长林魏老东家?”
那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柳冬听得他们对答,这才知道这位老人就是开这间茶楼的冤大头,对他赔本赚吆喝的经商模式倒也颇为钦佩。至于兴业粮行,柳冬更是有所了解了。据市令署资料记载,兴业粮行在深州四大粮行中忝陪末座。看来,眼前这位长须老儿也算是这个年代的一介商界大亨了。
韩尚德接着说道:“既然魏老东家也在此,不如请移驾过来一述,如何?”
魏长林听了韩尚德的邀请,心下颇为高兴,嘴里兀自矜持地说道:“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魏长林走了过来,先是叫过一名茶楼伙计,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两句话,接着在韩尚德与柳冬之间落了座。
待三人坐定,魏长林首先开口。他先是朝韩尚德深施一礼说道:“韩大人的名头,魏某已是久仰了,只是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睹尊颜,幸何如之。”
接着,魏长林又转向柳冬,说道:“倒是这位大人面生得很,不知道上下如何称呼?”
柳冬心想,你说跟我面生得很,难道你跟韩尚德就很熟吗。还不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再根据他的官服猜出来的。
那边韩尚德已经在为魏长林引见柳冬:“这位是我们深州市令署新任市令柳冬柳大人。”
魏长林听了韩尚德的介绍,早已是肃然起敬,这可是他们这些深州商人的直接管理者啊。魏长林一辈子经商,怎么会不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当下忙不迭向柳冬行礼,并谢过不识之罪,丝毫不敢以柳冬年轻为异。那神态,似乎比对着韩尚德还要恭谨三分,让柳冬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官的风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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