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几位下属,柳冬就走到文档柜子旁边,像模像样地端详起公文来。办公室内一共有四个档案柜,每个柜子从上到下,都有四隔,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卷宗。柳冬抽出一本来看,见里面五花八门的,什么内容都有。其中记载着一家名为兴盛粮行的店铺的规模,资产,分号数量,从大掌柜到一般掌柜到管事的姓名年龄等个人资料,各自雇佣伙计的人数,各个分号商铺的地址,历年应该缴纳的税款,实际缴纳的税款等等,信息还是很全面的嘛。又翻了几页,发现里面记载着这家商号的某位掌柜曾经跟他们的供货商发生的一次贸易纠纷的情况,双方的诉求和证词证物,以及州市令署的处理意见。最有意思的是,里面还有供货商密告兴盛粮行隐瞒交易数量,偷税漏税的不法行为。后面还跟着有批示,说暂且压下,留待日后严查云云,落款署的是前任深州市令的名字。看来,这是柳冬的前任的手笔啊。可惜不等他查禁那家粮行,他本人就因贪渎被革职,这起案件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柳冬看了片刻,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自己这位前任的字歪歪扭扭的,实在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所见过的最丑的字了,跟自己的字简直有得一拼。柳冬心下暗笑,这位前任既然自己写不好,干嘛不让下属代写了,就跟后世领导让小秘代笔一样的嘛。这位市令大人的字丑成这样,若是私下交流还不要紧,可现在写在了公文之中,那可是要“流芳百世”的,哈哈,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同时心下暗自警惕,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这些文案记录之类的事一定要交给下属去做,自己不能随便留下墨宝,不然要是自己那一笔狗爬一样的字流传到了后世,那可就丢脸之至了。
柳冬放下那本卷宗,又拿起另一本,发现里面的内容跟上一本大同小异,只是店铺名字换了而已。柳冬还想找找冯德茂所在的兴隆粮行的有关卷宗,没想到翻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
原来,这些卷宗的封皮都是用同样的黄颜色硬皮黄草纸装订而成,外表上看上去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封面用毛笔字写的标题,上面写着某条街巷的名字,里面就是这条街巷的部分或者全部店铺的资料。所以,如果柳冬想要找城中某一家店铺的资料,那他当然得先知道那家店铺所在街巷的名字。可饶是如此,要想找到这个卷宗还是要费一番工夫的。柳冬看那四个文档柜,每个都有四排,所以一共有一十六排柜隔,每层隔板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十本卷宗,因此,估计这个房间里至少有几百本卷宗。要找一个店铺的资料,得先从那几百个卷宗里找到记录该店铺所在街巷的名字的那一本,这可是一项工程巨大的工作,也不知道柳冬的前任是如何做到的。
柳冬想了良久,终于有了一个笨主意。他先到六曹衙署管办公用品的小吏那领了一摞白纸和面粉瓜瓢毛笔砚台墨等物,然后把纸裁成小小的长条形,照着卷宗把街巷名字分别抄在那一张张纸条上面,然后用瓜瓢舀来一瓢水,往里面扔了几勺面粉调好,又拿一支干净的毛笔蘸了那粘糊糊的东西,把纸条粘在相应的卷宗封脊上。待所有卷宗都烘干了,柳冬再把全部几百本卷宗按城区街巷的顺序分别排列在四个文档柜里。南城的商铺数量就是多,一个城区的资料用两个柜子都放不下,北城刚好占用一个柜子,东西城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柜子。
做完了这些后,整项工作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编索引。也就是造一本册子,建立每个店铺跟起所在城区街巷的对应关系。这样,如果以后自己想查找某个店铺的资料,可以现在索引册上找到该店铺所在街巷,然后就可以根据街巷名选择合适的卷宗,从而找到那个店铺的资料了。
柳冬正要再接再厉地苦干,却觉得累得腰酸背痛,手指连毛笔都握不起来了。俗话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自己真的是干苦力的命,枉自己还弄了个官来当,怎么就没想到把这些活分摊给下属干呢。这懒惰之心一起,人就变得聪明了。柳冬忙跑到卢大顺他们的公房,就他们帮自己造这个册子。
柳冬原以为自己这下可以轻松了。本来嘛,自己以州市令之尊,今天刚刚上任就分配了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给他们,他们应该对组织上的信任感激涕零,把活一把抢过才对。柳冬没想到的是,卢大顺三人都同时摇头。原来,他们三个都不怎么能识字,写起来更是烂得一塌糊涂。吴山还别有用心地说,要是陈义山在就好了,他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呢。
柳冬这下可是欲哭无泪啊。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市令署事房,提起毛笔自己写起来。
柳冬新官上任,这求上进的心思是特别的足,他埋头苦干自己手里的工作,浑然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太阳落了山,天井里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了,他才慢慢有所察觉。可这索引造册的工作还没完成一半呢。不过柳冬也没有办法,只得收拾好东西,锁上房门,下班出门回家去也。
柳冬从自己的市令署事房一路穿行,发现一干同僚大多下班回去了,就连自己手下的三名差役也不例外。这帮家伙,嘴里倒是说得恭恭敬敬的,下班就敢比领导先走,还不跟领导打招呼,不想干了是不是。
柳冬走到六曹衙署大门口,发现只有看门的老苍头还在坚守岗位,忙举起右手,颇有领袖风范地向他慢慢挥动。老苍头也对这位新来的小伙子大人颇有好感,还热情地提醒柳冬,明日是十天一次的休沐日,不用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