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冬来到刺史府门前,见到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四匹高头神骏的骏马套在上面,看来刺史大人有贵客啊。柳冬柳冬走到门口,那位差役正是柳冬上次来时为他通报之人,说赵师爷有过吩咐,柳冬来了之后,不用通报,让他直接来后堂找他。
柳冬走进刺史府邸的时候,刘大人正在发火。他在大堂里快步走来走去,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颇为震怒的样子。刺史府的仆佣都躲到一旁,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及雷霆一怒。
柳冬也不敢去触那个霉头,从边厅溜往后院客厅。那儿,赵师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柳冬以师礼向赵师爷行了礼。两人寒暄了几句。柳冬问起刘刺史发怒的缘由。
赵师爷也是颇为气愤,他把令刘刺史发怒的事给柳冬一一道来。
原来,事情还得从上次刘刺史和赵师爷坐镇冯家村大屋指挥民众治蝗的时候说起。当时,捕蝗工作本身已经告一段落了,不过,善后工作才刚刚开始。当时,朝廷应给深州的善抚钱粮还没有调拨下来,而深州的灾后善后重建工作却不能延缓。无奈之下,刘刺史把深州官府的公、义二仓都暂时挪用空了。可即便是如此,所需钱粮还有一部分缺口。
幸好柳冬给刘刺史出了个主意。刘刺史当下着深州市令与深州商户商贷一部分钱粮救急,等朝廷的善抚款项下来,再连本带利地归还。深州市令是深州官府里负责管理协调深州市场交易行为的官吏。他虽然官位不在大唐的九品三十级之列,然而却因为经常代表官府宣布经商管理条例,调解市场交易纠纷,因此在一众商家之中,还是很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那深州市令果然不负刘刺史所托,很快就把所需钱粮筹措好,运送下乡。当时柳冬记得刘刺史还跟赵师爷夸奖那位市令处事干练呢。
没想到,刘刺史治蝗结束胜利返城之后不久,就接到各大商家联名投诉深州市令暴力执法,不久前的蝗虫灾害期间用绳子把他们掌柜的捆到州衙,逼他们借贷钱粮。
这件事刘刺史本来也没怎么重视,毕竟当时是治蝗的关键时期,一切要服从治理蝗虫,重建家园这个大局。深州市令的做法虽然粗暴了点,毕竟还是勤于公务的结果,其作法虽然不可取,其情还是可谅的。而且,大唐的商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占据大唐上层阶层的官宦和读书人都认为商人不事生产,做生意赚的钱完全是通过压低购入价剥削卖者,抬高卖出价敲诈买者而来,或者是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总之,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当下只是把市令叫过来训斥了几句,给众商家发了份安抚文告了事。
没想到的是,这位深州市令所做的还远不止如此。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当时以一分一的利息逼迫众商家借贷钱粮给官府,自己做帐的时候报到深州官府的价格却是一分八。就这么一进一出,他至少贪渎了上百贯钱。
那些深州商家大多数是本地根深蒂固的地头蛇,信息灵通得很。去年年底官府把钱粮的本息发给他们后,他们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弄到了官府这边报账的数目,发现出入颇大。这下他们可火了,当初你把我们跟贼一样逮过去逼我们交钱粮,出的利息还低得很。本来还以为你只是急于公事,没想到自己还中饱私囊啊。于是,大年十三刚过,他们就以一纸状纸把深州市令告了,并随状纸附上与市令进行钱粮交接时候的文书摹本。
深州司法参军接到状纸,觉得这个官司牵涉颇大,不敢怠慢,急忙邀刘刺史共同商议。刘刺史得信后,心里那个气呀。当初自己在乡下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把蝗虫治理住。没想到这个家伙却稳坐后方,大发国难财啊。当即大笔一挥,将深州市令暂且免职,并交付有司依律审理定罪,这才打道回府。刘刺史回到家里,兀自气愤难平,这才有了柳冬看到的一幕。
等刘刺史心情平复下来,柳冬才敢见他的面,并把自己想退出科举之事向他和盘托出。刘刺史一听,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噌的一声冲上来了,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只是拿手指着柳冬,那手指也是颤抖不已,嘴里直说道:“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柳冬又将冯七婶生前悉心照顾自己,临终托孤与他,秋娘孤苦伶仃需要自己照顾之事,跟他们一一道来,并表示,科举之路漫长无际,糜费甚多,若是自己一个人倒罢了,万不能让秋娘跟着自己受苦。
“赶考费用问题不用你操心,大人都已经给你预备好了。”赵师爷插话道。
柳冬心下颇为感动。这刘刺史与自己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却对自己多方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已。柳冬当下站起身朝刘刺史揖礼作谢,续道:“大人好意,学生心领。学生生来资质驽钝,又是中道向学,要想科举有所成就,非得悉心准备十年不可。若是准备十年能中倒也罢了,可到时候要是仍然落第,徒耗青春,学生又该如何自处?倘若寒窗十载,不事稼穑,必然须得依赖妻子劳作,亲友周济而生,学生今年十又有七,男儿汉大丈夫,岂能如硕鼠一般寄主而生?”
“况且,即便学生能科举得中,那又如何?不可否认,科举创立之初,以其规勉士子向学,为朝廷选拔人才,广受朝野赞誉。可是,时至今日,却不知世易时移。诗书之中,劝诫个人备贤修身,敦促朝廷积德齐国者,所在多有。然而其中经邦治国,济世利民者,几希?大人此次治蝗,功绩彪炳,惠民甚多,敢问大人所行之事,哪本书上有过记载?反倒是那些主张朝廷应修德以感动上天的儒雅之士,对大人掣肘颇多吧。若是上不能经邦,下不能利民,则学生纵能科举高中,又于国于民何益?修身养性,研习圣人学问,自有那些君子去做;学生不才,愿附大人和师爷骥尾,做一点惠民的实事。朝廷君子滔滔,多学生一个,并无裨益;天下愿做实事者少,少了学生一个,大人身边则少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学生惭愧,向来胸无大志,愿意追随大人,护得一方百姓安康。倘能侥幸惠及一二百姓,实慰平生之所愿也。还望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