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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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

第三部6

翌晨,迪克早早便走进尼科尔的房间。“我一直等到听见你起床才进来。不必说,我觉得昨天晚上糟透了——但是,咱们别吃后悔药了,好吗?”

“同意,”她冷淡地回答完,把脸扭向镜子。

“是汤米开车送咱们回来的,还是我梦里以为他送的?”

“你知道是他送的。”

“看起来有可能,”他承认道,“因为我听见他在咳嗽。我要去看他。”

他离开她时,她感到高兴,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他办事不出错的能力似乎从他身上消失了。

汤米正在床上蠕动,醒来要喝加奶的咖啡。

“觉得好吗?”迪克问他。

听到汤米说嗓子疼,他马上换了一副职业态度。

“最好含个喉片。”

“你有吗?”

“奇怪的是我没有——也许尼科尔有。”

“别惊醒她。”

“她已经起床了。”

“她好吗?”

迪克慢慢转过身:“你以为我喝得醉醺醺的,她就会死吗?”他的声调十分愉快。“尼科尔现在结实得就像——佐治亚州的松树。除了新西兰的愈创树木材之外,那可是世界上最硬的木质啦……”

尼科尔正朝楼下走来,听到了这段谈话的末尾。她早就知道汤米一直爱着她,也知道他越来越不喜欢迪克。迪克呢,在他开始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会针对这个人的单相思作出某种反应。这个想法过后,她不禁感到一阵女性的满足。她在孩子们的餐桌上俯身对家庭女教师发出几个指示。这时候,楼上的两个男人正在表示着对她的关心。

后来,她到了花园里,觉得十分快活。她并不希望发生任何事情,只盼望能维持现在的状况,让两个男人为她而不断地操心。这种情景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甚至还不及一次舞会的长度。

“可爱的兔子,对吧……是不是兔子?嘿,兔子……嘿,你!可爱吧?……嘿?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那只兔子除了对白菜叶子的味道还有些经验之外,其余什么也不懂,这时踌躇地抽动几下鼻子,表示同意。

尼科尔开始干花园里的日常劳动。她把剪下来的花放在固定地点,好让花匠等一会儿送进屋里。走到海堤附近时,她觉得特别想跟人交谈,可是却找不到人说话;于是,她收住脚步思索着。她为自己对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兴趣而感到震动——但是其他女人都有好几个情人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个明媚的春天早晨,男人世界的禁令消失了,她像一朵花儿一样推理,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后来她的脑袋也随之舞动起来。其他女人都有情人——同样的力量昨晚让她向迪克屈服,几乎到了愿意牺牲自己生命的地步,而现在这力量却让她迎风点着头,为这种逻辑感到既满意又幸福:我为什么不能?

她坐在低矮的海堤上望着下面的海水。但是,她从另一种海洋上翻卷的幻想涌浪中,捕捉到某种有形的东西,把它抛在自己的战利品旁边。假如她不必永远与迪克厮守在一起——迪克昨晚就流露出了这种意思——那么她就必须做点额外的事情,不能仅仅做他脑子里的一个形象,围着一块贞节奖牌团团转。

尼科尔选择坐在这段海堤上,因为那道悬崖遮挡住了后面缓坡上的草地和菜园。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她看见两个男人扛着耙子和铁锨,他们一唱一和地谈论着尼斯和普罗旺斯。她被他们的话和手势迷住了,便仔细听下去:

“我让她躺倒在这儿。”

“我可是把她带到那边葡萄藤后面。”

“她并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我说的是那条神犬。话说回来,我让她躺在这儿……”

“你拿着耙子?”

“你自己拿着耙子,你这个小丑。”

“嗨,我才不关心你让她躺倒在什么地方呢。那个晚上以前,我自打十二年前结婚以来,从来没有感觉过一个女人胸脯顶在我胸膛上。可你现在对我说……”

“你听我给你说那条狗……”

尼科尔从枝叶间望着他们;他们说的事情在她听来似乎很正常,其中一件对一个人很好,另一件事对另一个人很好。然而,她听到的事情发生在男人的世界里。回家的路上,她又感到狐疑了。

迪克和汤米在屋外的露台上。她从他们身边穿过走进屋里,取出一个画夹开始让汤米为她作画。

“手别闲着——要飞针走线干活,”迪克口气轻松地说。他脸颊上的血色这时刚刚消褪,可是胡子那地方的皮肤颜色还红得像他的眼睛一样,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呢?她转向汤米说:

“我任何时候都能做点事情。我以前有一只可爱的波利尼西亚(南太平洋上一群岛。——译注。)小猿猴,能逗着它一连玩好几个小时,直到人们开始用最难听的话开我的玩笑,才停下来……”

她坚决不朝迪克那边望一眼。不一会儿之后,他道了声失陪,走进屋里。她看见他连喝了两杯水,然后她更加硬下心肠。

“尼科尔……”汤米刚开口说话,就开始清理喉咙,停顿下来。

“我去给你拿点特殊的樟脑油来,”她说道,“是美国货,迪克很相信这种东西的。我马上就回来。”

“我得走了,真的。”

迪克走出来坐下。“相信什么?”她拿着那只罐子出来时,两个男人都一动不动,不过,她以为他们一定无事生非激烈交谈过。

司机站在门口,托着个袋子,里面放着汤米前一天晚上穿过的衣服。看到汤米穿着跟迪克借来的衣服,让她感到一种虚假的悲哀,仿佛汤米没有能力购买这种衣服。

“回到旅馆把这东西抹在脖子和胸脯上,然后闻闻它。”她说道。

“我说,”汤米走下台阶的时候,迪克喃喃地说,“别把整整一罐都给了汤米,这东西得从巴黎订购,这儿没货的。”

汤米转过身,处于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地方,三个人站在阳光下。汤米直挺挺站在汽车前面,仿佛他只要一躬腰,便能用背将汽车撞翻。

尼科尔走下台阶到了小路上。

“嗨,接着,”她对他说,“这可是特别希罕的东西。”

她听见迪克在她身边安静下来,她跨出一步,离开他,挥手为那辆载着汤米和樟脑酱的汽车送行。然后她转身回去吃自己的药。

“没必要作那种姿态,”迪克说,“这儿我们是四个人——多年来,只要有人咳嗽……”

他们互相望着。

“我们总能再弄到一罐……”说到这儿,她没有勇气了,跟着他上了楼。他默不作声,躺倒在自己的床上。

“你想让人把午饭端上来吗?”她问道。

他点了点头,继续静静地躺着,眼睛瞪大了望着天花板。她迟疑不决地走去叫人。她再次上楼的时候,朝他的屋子里望望——那对蓝眼睛像两道探照灯光,搜索着黑暗的天空。她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感觉到自己冒犯他的罪过,有点不敢进屋……她向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摸摸他的头,但是他把头扭向一边,像一头不信赖人的动物。尼科尔忍受不了这种局面,像个帮厨女佣人一样慌慌张张奔下楼去,为楼上那个绝食的人该吃点什么而担心,而她自己必须从他干瘪的胸脯上得到哺乳。

一个星期之后,尼科尔忘记了对汤米一闪即逝的感情——她对人的记忆不佳,很容易便把他们忘掉了。但是在六月份第一阵热浪扑来的时候,她收到他从尼斯寄来的信。他给他们俩写来一纸便条。她从屋子里拿出来许多信,坐在阳伞下,拆开来读。看完那张便条后,她把它丢给迪克,作为交换,迪克将一封电报投在她的长袍下摆里:

亲爱的二位,明天到高斯酒店。可惜母亲没来。盼望见到你们。

“我很高兴见她,”尼科尔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