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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3

第三部3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早上,迪克去服务台取自己的信件,他感到外面有一种特殊的动荡气氛:名叫冯?科恩?莫里斯的一位病人要出院。他的父母都是澳大利亚人,此时正在动作猛烈地将他的行李抛进一辆大型豪华轿车里,站在他们旁边的是拉迪斯劳大夫,他对莫里斯夫妇的狂暴行为一再提出抗议,结果毫无效果。戴弗医生走近的时候,年轻的病人对自己要离去显出冷漠和讥讽的神色。

“莫里斯先生,这不是有点太急了吗?”

莫里斯看到迪克,感到一阵惊讶——他红润的面孔和宽大的面颊在西服领子上面仿佛电灯泡不断地开关似的,红一阵白一阵。他朝迪克走去时的架势,好像要扑上去揍他。

“我们早该离开了,我们该走,陪我们来的人也该走,”他开口说道,说完喘了口气,又接着说:“早该走了。戴弗医生。早该走了。”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迪克提议道。

“我不去!我可以跟你谈,但是我跟你这地方没关系,也不沾你的边了。”

他冲着迪克举起一根手指摆了摆:“我刚才正在跟这位大夫交谈。我们在这儿浪费了我们的时间和金钱。”

拉迪斯劳大夫微微动了动身体表示反对,还作了个含糊的斯拉夫人的手势表示推诿。迪克从来就不喜欢拉迪斯劳。他陪那个心情处于激昂状态的澳大利亚人散了散步,走向他的办公室,还试图劝他进去谈谈,但是那人摇摇脑袋。

“戴弗大夫,你正是我要找的人。我找了拉迪斯劳大夫,因为找不到你,还因为格雷戈里大夫天黑前不会回来。可我不能等。不等,先生!我儿子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后,我一分钟也不能再等。”

他走上前来威胁迪克,迪克将双手松弛地耷拉着,假如需要的话,可以扑上去把他扳倒。“我儿子来这里治疗酗酒,可他告诉我们说,他从你的呼吸中闻到了酒味。不错,先生!”他迅速抽了抽鼻子,显然什么也没闻到。“不是一次,而是两次,冯?科恩说他从你的呼吸中闻到了酒味。我和我太太一生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我们把科恩交给你,要你治好他的病,可是在一个月里,他却两次闻到你有酒味!这儿还有什么治疗可言?”

迪克迟疑了一下。莫里斯先生相当有可能在诊所的车道上大闹一场。

“不管怎么说,莫里斯先生,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儿子而放弃他们当做食物的东西……”

“可你是个大夫,伙计!”莫里斯怒不可遏地喝道,“工人喝啤酒是件坏事——可你在这儿本来该治疗……”

“这可扯得太远了。你儿子来这儿让我们治疗,是因为他患有偷盗癖。”

“这病是咋引起的?”那人几乎是在厉声吼叫。“酗酒——偷着喝黑酒。你知道黑色是什么颜色吗?它是黑色的!我的亲叔叔就是因为它被套着脖子吊死的,你听到了吗?我的儿子到一个疗养院来治疗,可一个大夫却向他喷那种气味!”

“我必须请你离开。”

“是你请我!哼,是我们要离开的!”

“要是你能稍稍节制一点,我们可以将到现在为止的治疗结果告诉你。既然你有现在这样的感觉,我们也不愿意为你的儿子治疗了……”

“你竟然有权对我用节制这个字眼?”

迪克把拉迪斯劳大夫叫过来说:“请你代表我们为这个病人和他的家属送行,好吗?”

他朝莫里斯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进门后直挺挺站了好一阵子。他望着他们开车离去。那是一对粗鲁无礼的父母,和一个态度冷漠的颓废儿子。不难预言,这家人会大摇大摆在欧洲到处闯荡,用他们刻薄冷漠和大笔的金钱欺侮富有的人们。但是,他们的车子消失之后,让迪克陷入沉思的问题是: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引起了这件事。他每餐必饮法国葡萄酒,上床之前要喝烈性朗姆酒,有时候,下午还要喝杜松子酒——因为杜松子酒最难从呼吸中闻到。他平均每天要喝半品脱(液量单位。美国制约为0.47升。——译注。)酒,这么大的量,很难由他的身体吸收掉。

他没有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来,像给自己开药方一样写了个生活规则,打算将自己的饮酒量减少一半。虽然画家、经纪人、骑兵队长总是酒气冲天,可是大夫、司机、清教牧师绝对不能让人闻到有酒味。迪克仅仅责备自己不够谨慎。然而,半小时后,这件事变得更加不明朗了。弗朗茨在阿尔卑斯山度假两周后兴致勃勃地开车回到诊所,他没等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急切地希望恢复工作。迪克在车道上迎接了他。

“在珠穆朗玛峰玩得好吗?”

“我们爬山的那个速度快得真能爬上珠穆朗玛峰。我们也想到过这个。这儿一切都好吗?我的凯瑟好吗?你的尼科尔怎么样啊?”

“一切都像家庭生活一样和谐。不过,我的老天哪,弗朗茨,我们今天早上遇到件倒霉事。”

“怎么回事?是哪方面的?”

迪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弗朗茨给他家打电话。家人通话结束后,迪克说道:“那个名叫莫里斯的男孩被接走了,还吵了一架。”

弗朗茨开朗的面孔沉了下来。

“我知道他走了。我在露台那儿见过拉迪斯劳。”

“拉迪斯劳怎么说?”

“只是说莫里森走了——跟你说的一样。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通常那些莫不相干的理由。”

“那个孩子真是个魔鬼。”

“他患有偷盗癖,”迪克同意道,“不管怎么说,我回来的时候,那个父亲像个殖民地的总督,把拉迪斯劳当成他的子民一样收拾了一顿。那个拉迪斯劳怎么办?我们留着他?我说不留——他不中用,似乎什么事都应付不了。”迪克迟疑着没有说出真话,把话题转向其他方面,以便使自己有重新谈论这事的余地。弗朗茨靠坐在桌子边上,身上仍然穿着亚麻布风衣,手上戴着旅行手套。迪克说:

“那孩子对他父亲说了诊所许多坏话,竟然诬蔑你杰出的合伙人是个酒鬼。那人容易轻信人言,他儿子似乎从我身上发现了饮酒的迹象。”

弗朗茨坐下来,咬着下唇沉思起来。最后他说道:“以后找时间,你跟我进一步谈谈。”

“干吗现在不谈呢?”迪克提议道。“你一定知道,我绝对不是个嗜酒之徒。”他和弗朗茨的目光短暂地正面接触了一下。“拉迪斯劳任凭那人发作,而我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这事险些当着病人的面发生,你可以想象一下,在那种情形下被动防御该是多么尴尬!”

弗朗茨脱掉手套和风衣,走到门口,对秘书说:“不要让人们进来打扰我们。”返回屋里以后,他漫不经心地走向那张长条桌,随意摆弄着信件。在这种心境下,很少有人能进行正确推理。他只得作出一副恰如其分的表情,说点应付场面的话。

“迪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你是个举止得体,情绪镇定的人,当然,我们在饮酒的问题上看法不尽相同。不过,现在机会来了,迪克,我必须坦白地说,我已经有好几次注意到,你在不该喝酒的时候喝了酒。原因是有的。可你干嘛不再试着度一次假,把酒戒掉呢?”

“那是缺席,”迪克不由自主地纠正他说。“我离开不是个解决办法。”

两人都很恼火。弗朗茨为一回来便面临混乱局面感到恼怒。

“有时候,你不使用你的一般常识,迪克。”

“我从来不知道一般常识如何能解决复杂问题——只知道这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实践者比一个专家在具体操作上会搞得好些。”

他对此刻的形势厌恶透顶。可是对于他这样年纪的人,与其作出解释弥补裂痕,还不如任凭刺耳的老生常谈继续响在耳畔来的自然。

“这样不行。”他突然说。

“唔,我突然觉得,”弗朗茨承认道,“你的心已经不在这个事业上了,迪克。”

“我知道。我想离开……我们可以设法安排一下,将尼科尔的钱逐渐撤出来。”

“迪克,我也想到过这事——我看到了这个形势。我能够从其他来源获得资助,在年底就撤出你们的全部资金。”

迪克不想这么快就作出决定,对于弗朗茨这么快就欣然同意决裂,他也没有心理准备,不过,他体会到一种轻松感。长期以来,他自己的职业道德与单调沉闷的生活掺杂在一起,他心中不无心灰意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