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色温柔
586500000059

第59章 4 (1)

第三部4 (1)

戴弗一家搬到里维埃拉去住,因为那儿才是他们的家。他们再次租下黛安娜别墅,用作夏日避暑的去处,把剩余时光打发在德国温泉疗养胜地和法国教堂名城中。他们在那些地方从来都能度过几天愉快的日子。迪克也写点东西,并不是为某种目的,仅仅是生活中等待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也并不是为了等待尼科尔恢复健康,旅行中,她的健康状况好得多,仅仅是等待。使这一时期的生活具有目的性的因素是他们的孩子。

随着孩子们年龄的增长,迪克对他们的兴趣变得越来越浓厚了。现在,他们一个十一岁,另一个九岁。他与他们交往时,尽量使自己的形象高于一个雇员,他的原则是,对孩子们进行逼迫和害怕他们受到逼迫均不适宜,不能以此代替以前对他们的小心关怀和对家庭经济状况的关注,总之,在自己应负的责任方面,不应当降低水准。他对孩子们的了解渐渐比尼科尔更加深入,在喝下不同国家的佳酿,心情十分开朗的时候,他便与他们长时间交谈、玩耍。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那是一种近乎悲哀的沉思态度,只有幼年被撇开不顾时懂得既不该发笑又不该啼哭的孩子,才具有这样的魅力。他们显然没有产生极端情绪,在一种单调的安排中得到一点点乐趣,他们便会感到满意。他们过着西部世界的古老家族推崇的恬淡生活,孩子们仿佛不是被带到外面漫游,而是在家里养育成长的。迪克感到,强迫的安静气氛比任何东西都更能促进孩子们增长观察能力。

拉尼尔的非凡好奇心简直让人无法捉摸。“爸爸,要给一头狮子舔干净身体,需要多少只波米兰尼亚小狗(产于德国波米兰尼亚的一种小体型名犬。——译注。)?”这是他折磨迪克的典型问题之一。托普茜就平静多了。她才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活脱脱是尼科尔的化身,过去,迪克一直为此感到担忧。近来,她身体强壮得像任何一个美国孩子一样了。他对他们俩都感到满意,但是他只是用一种相当策略的方法对他们表示出满意。他们是不能超越好的行为界限的,他说:“每个人都必须在家里学会礼貌,否则社会就要用皮鞭来教你学礼貌,在那个过程中是要受到伤害的。要不然我干吗要关心托普茜是不是‘尊敬’我啊?我又不打算让她长大作我的妻子。”

这年夏天和秋天值得记忆的另一件事是戴弗一家钱多得要命。由于他们卖掉了诊所的股份,也由于美国的经济发展,结果他们的钱多极了,仅仅花这些钱,照料买来的东西,就够让他们费心的。他们旅行中的消费方式奢侈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看看他们在旅行中的情形吧。火车徐徐进入勃茵车站,他们要在这里观光两星期。一过意大利边境,他们就开始搬动行李了。家庭女教师的女佣人和戴弗夫人的女佣人从二等车厢走过来,帮助搬皮箱、牵狗。大狗姆勒和拜洛瓦要照看手提行李,西尔海姆由一个女佣看管,一对北京沙皮狗由另一个女佣照顾。并非灵魂空虚的人才需要让各种生命围在身边,兴趣广泛的人也可以拥有许多动物,尼科尔除了极其短暂的生病期之外,有能力照顾所有这些宠物。

现在从车上卸下来的沉重行李数量极大——四口巨大的木衣箱、一口鞋箱、三只帽箱、两个帽盒、一套佣人的衣箱、一个便携式文件柜、一个药箱、一个酒精灯盒、一套野餐用具、封在套子里还装在箱子里的四只网球拍、一个留声机和一台打字机。送到家人身边来的还有二十多个手提包、书包和手提箱,每一个行李上都编了号,就连手杖箱的标签上也有编号。这样,全部行李在任何站台上都能于两分钟之内核对完毕。尼科尔那只金属边女用背包里的“长途旅行清单”或“短途旅行清单”在随时更改,根据这些清单,有些行李要存放,有些要携带在身边。这是她自幼年与衰弱的母亲同行时就设计出的一套措施。这与军需官的系统颇为相仿,军需官必须考虑如何填饱三千官兵的肚子,并且向他们供应装备。

戴弗一家涌下火车,步入暮色早早降临的山谷之中。当地山民的目光追随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们,脸上现出的敬畏与一个世纪前望着拜伦勋爵来意大利游历时的表情并无二致。他们的房东女主人是明格蒂伯爵夫人,也就是原来的玛丽?诺思。在纽瓦克市一间裱糊店上面的房间里开始的那次旅程,最终以一桩独特的婚姻而告结束。

“明格蒂伯爵”只不过是个教皇授予的封号——玛丽的丈夫是个西南亚锰矿矿主,滚滚财富皆来源于彼处。他可决不能轻装简从,好像乘一趟梅逊—狄克逊分界线(美国宾西法尼亚州和马里兰州之间的界线,此界限后延伸为美国南北两部分的分界线。——译注。)南面的卧铺车旅行那样;他出身于北非至亚洲地区的豪门世家,对欧洲人表示出的怜悯,胜过对各港口见到的混血儿露出的同情。

这两个贵族般的家庭,一个来自东方,一个来自西方,当他们汇合在车站站台上后,戴弗家的光彩顿时相形见绌,活像西部拓荒者一般狼狈。他们的主人由一位手持文明棍的意大利大管家陪同,四个裹着缠头布的门客骑在摩托上伺候,两个半遮面纱的女人恭敬地站在玛丽身后,朝尼科尔行额手礼,尼科尔被她们的动作吓了一跳。

玛丽像戴弗一家一样,对这种礼仪稍感滑稽,压低声音咯咯笑出声,表示歉意。然而,她介绍自己丈夫堂哉皇哉的亚洲头衔时,提高的声音里却充满了自豪。

他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后,为了去吃饭穿戴起来。迪克与尼科尔对视着,两人愁眉苦脸,满心敬畏:本想炫耀自家富有的生活,结果却被他们的豪华比得无地自容了。

“那个小玛丽?诺思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迪克涂得一脸刮胡膏,嘟囔着说道。“阿贝教育了她,现在她跟一个菩萨结了婚。假如欧洲都变成布尔什维克,她准会摇身一变,作斯大林的新娘。”

尼科尔朝四下望望,寻找自己的梳妆箱。“迪克,管住你的舌头,行吗?”但是她自己反倒笑了。“他们都趾高气扬,好像炮舰都在朝他们开火,要不就是朝他们致敬。玛丽似乎坐在伦敦的皇家轿车上。”

“是这么回事,”他表示同意。听到尼科尔在门口寻找别针,他大声说:“我想喝点威士忌,因为我感到山风刮过来了!”

“她会照料的,”尼科尔的声音立即从卫生间外面传过来,“是车站见过的一个女人。她已经把面纱除掉了。”

“玛丽对你说他们的生活怎么样?”他问道。

“她没有多说——她对上流生活感兴趣——她就我家的家谱和其他事情提了大量的问题,好像我知道这种事情似的。但是那个新郎好像有两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是前妻所生——其中一个患有亚洲地方病,他们诊断不出来。我得警告孩子们。我听着觉得很奇怪。玛丽想看看我们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她在那儿呆站了一会儿,觉得挺担心。

“她会理解的,”迪克向她保证说,“也许那孩子躺在床上。”

吃晚饭的时候,迪克跟侯赛因交谈起来,他在一所英国公立学校(所谓英国公立学校,名不符实,其实是贵族和富人子弟的特权学校,学费极高,教育质量也高,学生不但接受知识,还受到举止、风度、修养之类训练。英国政界人士多出于这种学校。——译注。)接受过教育。侯赛因想了解股票和好莱坞的情况,也想了解迪克。迪克用香槟酒煽动起自己的想象力,对他讲了些荒诞的故事。

“几十亿?”侯赛因问道。

“几万亿。”迪克向他保证说。

“我不能真正理解……”

“那么,也许是几百万,”迪克勉强承认道,“饭店的每一位客人都给指定一位陪夜女郎——或者相当于陪夜女郎的那种女人。”

“不仅仅是男演员和导演?”

“饭店的每一个客人——甚至连游商也不例外。这还用说吗,他们强塞给我十二个,要我选,可尼科尔坚决不同意。”

回到屋里,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尼科尔责骂他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大话?干吗在他面前吹牛?”

“对不起,我说的完全是空话。信口胡诌的。”

“迪克,你这可完全失去自己的本色了。”

“再次原谅我。我的确不太像我自己了。”